隋唐寧夏粟特人與絲綢之路 薛正昌

隋唐寧夏粟特人與絲綢之路

薛正昌

[摘要]絲綢之路的延伸與繁榮,不僅推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與融合,中亞的民族也沿著絲綢之路來到中國。生活在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流域的昭武九姓——粟特人就是典型,以善于經商而聞名于世。粟特人沿絲路東進到了寧夏固原定居,為官與經商并舉,在古代中西方文化交流史上扮演過重要角色,彰顯了隋唐絲路文化的繁榮。上世紀在固原城南中發(fā)掘過數座粟特人墓葬,出土過大量具有中亞特色的文物,見證了史姓家族的貴族階層和官僚身份。寧夏北部靈州,同樣有九姓胡人居住,出現過密集的商業(yè)集鎮(zhèn)。寧夏鹽池窨子梁唐墓的發(fā)掘,再現的是中亞康國靈動優(yōu)美的胡旋舞姿,反映了唐代絲綢之路的興盛與工匠高超的石刻藝術。

[關鍵詞]絲路文化;隋唐;粟特;寧夏

中亞粟特人即“昭武九姓”。他們的故鄉(xiāng)在中亞錫爾河、阿姆河流域,漢代以康國相稱,隋唐以后便稱為“昭武九姓”。昭武九姓所指的“九國”,史書記載不一,通常指康國、安國、曹國、石國、米國、何國、火尋、戊國、史國,曾徙居并生活在寧夏固原的是九國中的“史國”人氏,地當現在烏茲別克斯坦南部沙赫里·沙勃茲。經商逐利是粟特人的傳統(tǒng),《舊唐書·西域傳》里記載粟特人善于經商。粟特人徙居寧夏,就是沿著“絲綢之路”的商業(yè)貿易通道而來的。用現在的眼光看,他們實際上是穿越古代歐亞內陸及周邊國家的國際商人,深層卻扮演著傳播文化的角色。最近二十多年間,隨著國內考古工作的開展,與粟特人相關的一些墓葬相繼發(fā)掘,為我們了解和研究粟特人、包括粟特人與絲綢之路提供了全新的資料。本文僅以寧夏考古出土為例略作探討。

一、寧夏粟特人的歷史背景

粟特人是操印歐語系伊朗語族東伊朗語支的一種古老民族,通用粟特文、摩尼文和古敘利亞文,在中亞阿姆河與錫爾河一帶經營農業(yè)畜牧業(yè)。阿姆河與錫爾河流域位于現在的塔吉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土庫曼斯坦和哈薩克斯坦五國腹地,克孜勒庫姆沙漠橫亙其間,粟特人就在宜農宜牧的阿姆河中游和澤拉夫善河流域一帶定居。由于地處絲路要道,該地境內市鎮(zhèn)眾多,商賈云集,行旅縱橫,孕育了發(fā)達的商業(yè)文化,粟特人“善于商賈,諸夷交易多湊其國” [1]5256,有善于經商的傳統(tǒng),他們利用絲路沿途諸商貿集鎮(zhèn)開展各種商業(yè)活動,有著悠久而成熟的商業(yè)傳統(tǒng)。“生子必以石蜜納口中,明膠置掌內,欲其成長常甘言,掌持錢如膠之黏物。俗習胡書。善商賈,爭分銖之利。男子年二十,即送之旁國,來適中夏,利之所在,無所不到” [2]5310。4世紀初以來,粟特人逐步控制了絲綢之路的貿易,從5至8世紀,幾乎壟斷了陸上絲路的國際貿易。粟特人因其出眾的商業(yè)才能而在古代中西交流史上扮演了重要角色,在東西文明之間、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之間建立了傳遞信息的橋梁,成為溝通古代中國與中亞和西亞諸國之間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主要紐帶。在對外開放空前、國際交流頻繁的唐代,粟特人在經濟、文化、軍事等方面發(fā)揮了更為巨大的作用,對政治格局和文化發(fā)展產生了較為深遠的影響。

粟特人廣泛從事絲路沿線物資、文化傳播活動,東漢以來就見于中國史籍?!?a href='/houhanshu/' target=_blank>后漢書·西域傳》稱其為“粟弋”;《魏略·西戎傳》記作“屬繇”;《宋書·文帝紀》稱作“肅特”。隋唐史籍統(tǒng)稱粟特為“昭武九姓”,他們本為大月氏人,居于張掖祁連山北的昭武城(今甘肅高臺縣西南一帶),因被匈奴所逼而遷居中亞,各自分邦建國,有康、安、曹、石、米、史、何、穆等九姓,皆以昭武為姓。粟特和其他中亞民族共同從事絲路商貿活動,被統(tǒng)稱為“昭武九姓胡”。

粟特商隊在絲路沿線一些便于居住和貿易的地方定居下來,建立自己的商業(yè)聚落,留人居守經營,其他人繼續(xù)前進開拓。中原農耕地區(qū)形成聚落,草原游牧地區(qū)則成為部落。從十六國時期開始,這樣的聚落在塔里木盆地、河西走廊蒙古高原等地廣泛分布,尤以蒲昌海(今羅布泊)地區(qū)的粟特聚落最為典型。南北朝時期,姑臧(今甘肅武威)等絲路沿途商貿重鎮(zhèn)已經出現昭武九姓的移民聚落,成為其進行長途販運和絲路貿易的中轉站。到了唐代,碎葉、蒲昌海、西州、伊州敦煌、肅州(今甘肅酒泉)、涼州(今甘肅武威)、長安、藍田、洛陽、關內道北部等地都出現了昭武九姓的商業(yè)聚落 ①??祰笫最I康艷典東來居于鄯善,胡人來隨者甚眾,漸成聚落。石城鎮(zhèn)鎮(zhèn)將康拂躬及其弟地舍拔也在石城廣招胡人,附者甚眾。中古時期入華的粟特人并非都居于聚落,有的進入突厥汗國從事商業(yè)活動,有的因驍勇善戰(zhàn)而在唐代各級軍政機構出任軍職,尤其是763年之后,隨著回鶻皈依摩尼教,并尊之為國教后,粟特在漠北地區(qū)的影響與日俱增,回鶻可汗對粟特摩尼僧倚重有加,“回鶻常與摩尼議政” [3]66,以至于形成了“可汗常與[之]共國” ②的局面。840年回鶻西遷河西走廊和西域之后,摩尼教仍被尊奉為回鶻國教,對回鶻政治、經濟、文化等,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4]178-197;[5]68-75。不論追隨中原王朝將領南征北戰(zhàn),還是擔任翻譯參與外交活動,都不同程度地擴大了粟特的影響。這些粟特人因其出眾才能而脫離聚落主體,逐步融入中原漢文化之中。

二、粟特人在固原

固原,是絲綢之路東段北道必經之地,是重要的節(jié)點。上世紀80年代初,考古工作者在固原城南陸續(xù)發(fā)掘了系列墓葬群,后人稱為北朝和隋唐墓地。1982年至1987年,考古工作者先后在固原縣南郊鄉(xiāng)相繼發(fā)掘隋唐時期墓葬9座,其中6座為中亞史姓家族墓,他們分別是隋朝正儀大夫、右將軍、驃騎將軍史射勿之墓,唐朝請大夫、平涼都督、驃騎將軍史索嚴之墓,唐左親衛(wèi)史道洛之墓,唐司馭寺右十七監(jiān)史鐵棒之墓,唐游擊將軍、虢州刺史、直中書省史訶耽之墓,唐給事郎蘭池正監(jiān)史道徳之墓,這6座墓葬分別屬于一個大家族中兩個家族 ①。墓葬中出土的保存完好的墓志銘,記載了史姓家族的經歷,尤其以墓葬群的形式出現,在全國考古發(fā)掘中也實屬罕見,它見證了絲綢之路在固原的繁榮和固原在當時的重要地位和影響力。

固原北朝隋唐原州墓地出土的那些精美的玻璃器皿,鎏金銀壺以及金銀幣等基本都是粟特人從東羅馬帝國運到東亞的。粟特人早就出現在中原地區(qū),尤其興盛于北魏末、隋代和盛唐時期。因為北魏、北周之際正是粟特國家分裂、民族遷徙的又一個高潮。從文獻記載和絲綢之路上的文化遺址(石刻、考古等)來看,中西方的相互交往,大都是通過粟特人進行的,在發(fā)展東西轉販貿易上起著關鍵作用。在文化傳播上,佛教、祆教、摩尼教、景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通過粟特人東來的 [6]151-168;[7]198-209。漢文典籍中,稱粟特諸城邦的首領均以昭武為姓?!侗笔贰の饔騻鳌房祰鴹l說:“其王本姓溫,月氏人也,舊居祁連山昭武城,因被匈奴所破,西逾蔥嶺,遂有國。枝庶各分王,故康國左右諸國并以昭武為姓,示不忘本也”?!缎绿茣の饔騻鳌房祰鴹l詳列“枝庶分王”諸國是康、安、曹、石、米、何、火尋、戊地、史,昭武為氏的以上九國,“世謂九姓”。

唐代昭武九姓胡——粟特人在原州的活動及定居,是伴隨絲綢之路古文化遺址的陸續(xù)發(fā)掘而被世人發(fā)現的。近20年前固原考古發(fā)掘和出土文物相互印證,已說明史姓家族在唐代的地位及其族屬的淵源。史姓族屬問題,涉及到唐代原州境內的民族成分。既有利于研究唐代原州區(qū)域民族成分及其民族遷徙和融合,更有利于人們認識少數民族在唐代的發(fā)展與流向。自史道德先祖入居原州,到史道德時止,史姓家族徙居固原至少在120年以上。史道德家族在北魏時已入政為官,直到唐代。自北朝以來,他們就通過絲綢之路往來于中亞和中國之間。史姓家族主要成員早在北魏時己遷居固原,北周時已步入仕途,以族居的形式落籍固原。善于經商的粟特人,即使進入仕途,也不會放棄經商。他們不僅在中國做官并經商,而且將中國傳統(tǒng)文化融為一體,以籍貫為固原人的身份自居。據《墓志》載:史射勿自稱這個家族就是平涼平高縣人,即今固原人,他曾是北周隋朝的武將;史可耽從隋朝開皇年間即入仕中原王朝,供職京師長安,在中書省任翻譯。尤其是其妻康氏死后,續(xù)娶漢族張氏女為妻。他們從籍貫、民族成分和出仕等多個方面完全融入中國,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對其的深遠影響 [8]483-485。墓地出土的石床與石門等高規(guī)格的喪葬遺物,同樣見證了史姓家族的貴族階層和官僚身份。

出土的文物,有墓志、金戒指、薩珊銀幣、銅鏡、鎏金桃花形花飾、金帶扣、玉釵、東羅馬金幣仿制品、壁畫、玻璃碗、陶俑、藍色圓寶石印章等 ①。壁畫藝術價值極高,藍寶石印章屬薩珊王朝時期工藝品,頗具藝術價值。最引文化界、學術界關注的還是羅馬金幣、薩珊銀幣、陶俑、玻璃器、鎏金銅制裝飾等,影響最大的是金幣和陶俑。陶俑分為武士俑和鎮(zhèn)墓獸兩大類,鎮(zhèn)墓獸又分為人面與獸面兩類造型,神態(tài)逼真,生氣勃勃,周身施有精美的色彩,包括金箔和銀箔,裝飾十分華麗。

從墓葬文化的現象看史姓家族,就反映出他們的漢化程度與多元文化的吸納。它留給我們的是多維視角:墓道的形制,既有天井,也有長斜坡道。記載和反映墓主人身份的“墓志銘”,每個墓地都有。墓志銘由蓋與志石兩部分構成,志蓋造型為盝頂式,蓋上面刻有非常精美的篆體文字,反映著那個時代書法藝術與審美特點。蓋外圍裝飾圖案體現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內容,比如“四神”、朱雀、青龍、天馬、十二生肖等,這些文化符號雕刻在墓志銘蓋上的不同位置,蓮花瓣、卷草紋、忍冬等圖案,制作得同樣精致。粟特人的名字完全漢化,除姓名外,幾乎都有各自的“字號”。從文化體現上,已經無法看出他們是中亞人的身份。

此外,由固原昭武九姓人墓地發(fā)掘,還可看出馬政在唐代固原的繁盛。粟特人在固原經商并定居,是活躍在絲綢之路上的群體。他們以商人(商業(yè))身份沿絲綢之路進入中國,在商隊的通路與貿易目的地先設置村落,再以據點進行貿易活動。他們不僅與地方各州府縣官員接觸密切,其中的一部分粟特人還直接成為政府委任的官員。固原是唐代重要的國家牧馬基地,唐玄宗親理馬政之后,國家馬牧由之前的24萬匹發(fā)展到43萬匹 [9]1338,作為重要政馬基地的固原,說明唐朝還以善養(yǎng)馬匹的粟特人擔任馬政官 [10]69。這是粟特人精明的另一面。

三、粟特人在靈州

唐朝統(tǒng)一全國后,分布在國內的粟特聚落逐步變成鄉(xiāng)里一級基層組織機構,民眾被人為分散。昭武九姓居住最為集中的是河套地區(qū)南部,這里因地處絲綢之路北段要道而出現了密集的商業(yè)集鎮(zhèn)。對唐代政治生活影響最大的是分布在靈、夏二州南境的六胡州的九姓胡人。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唐朝擊敗東突厥頡利可汗,受突厥壓迫的昭武九姓部落隨之入塞,唐朝在寧夏北部地區(qū)設置了一些羈縻州進行安置。唐高宗調露元年(公元679年),正式在內蒙南部和寧夏北部地區(qū)設置魯、麗、塞、含、伊、契六個昭武九姓羈縻州,史稱“六胡州”。此后,這里成為昭武九姓在內地的重要聚居區(qū)與商貿集散地,對當地民族關系與經貿交流產生了重大影響。

唐朝在開元初年頻繁調整六胡州地區(qū)行政區(qū)劃,破壞了其原有社會結構,加之地方官員橫征暴斂,終釀反唐之事?!杜f唐書·玄宗紀上》記載了對六胡州產生深遠影響的這次武裝叛亂,從相關記載來看,內遷的粟特人數量眾多,分布相對集中。粟特因強烈的民族認同感、對祆教的堅定信仰而未能完全適應南遷后的江南風俗,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族居的生活與風俗習慣,孕育著新的反抗與斗爭。這一切迫使唐朝于開元二十六年將河南、江淮等地的粟特民眾遷回六胡州故地,重新設置宥州進行安置 [11]71-82。通過對目前出土的大量唐代墓志的整理與研究,在入華的外來民族中,粟特或其后裔人數遠勝波斯、天竺、吐火羅和新羅等,這皆源于數百年間大批粟特人因經商、從政、從戎等原因大量入仕中原王朝。

四、西域胡旋舞在鹽池

在“商旅往來,無有停絕”的絲綢之路沿邊的大小城鎮(zhèn)里,有一種使文人雅士們醉心的風景線——胡姬,她們是沿絲綢之路東來的西域、中亞及阿拉伯的女子。據統(tǒng)計,《全唐詩》里收錄有胡姬名字的詩21首,從王績到白居易,幾乎貫穿了整個唐代。中晚唐時期的胡姬與酒店結緣,她們當壚,或陪席侍酒,或歌舞侑酒。胡姬的歌舞,在文人們的眼里,翩翩而動,充滿異域情韻。胡姬的歌舞,不僅出現在唐代風流文士的筆下,也留在了當時藝術家的畫里。有關唐代胡姬的舞姿——胡旋舞,在敦煌莫高窟第220窟里就有胡旋舞的飄逸的優(yōu)美造型 [12]270。1985年寧夏鹽池縣窨子梁發(fā)現的一組唐墓葬群,其中一座墓(M6)有兩扇石門,上面各雕刻一胡人在翩翩起舞,舞人的形象與裝束,就是粟特人擅長的胡旋舞。胡旋舞的雕刻與造型,同樣再現了絲綢之路寧夏境內胡女歌舞的興盛。

“胡旋舞”,是唐代最為盛行的舞蹈之一。此舞原出康國(即今中亞細亞撒馬爾罕),舞者多為女子,有獨舞,也有兩個或三四個人同舞的。因為舞時左旋右轉,急如旋風,故謂之胡旋。唐代人段安節(jié)在他的《樂府雜錄》中記載:“胡旋舞,具一小毯上舞,縱橫騰踏,兩足終不離于毯子,其妙如此也。”《新唐書·禮樂志》亦載:“胡旋舞,舞者立毯上,旋轉如風?!备形蛱迫斯P下的胡旋舞,唐代人描述的胡旋舞左旋右轉的神態(tài)如在目前 [13]167。鹽池縣窨子梁唐墓墓門上刻的胡旋舞造型,就是精彩而富有藝術魅力的表演形式。

寧夏鹽池縣蘇步井唐墓位于鹽池縣西北約48公里處的蘇步井境內的窨子梁。近代以來,這里的山梁已逐漸被流沙覆蓋,形成了一座座綿延起伏的沙丘。就在這沙丘的緩坡處分布著六座墓葬。編號為M6的墓室,清理前兩扇石門板保持原狀,兩門扇的合縫處各有一圓孔,孔內鑲有環(huán)開鐵鼻,有鐵鎖鼗墓門鎖住。石門正面鑿磨光滑,每扇門中間各刻出“胡旋舞”的人物造型,為男伎舞者。畫面以黑色涂染,十分清晰。就其造型和裝束看:虬須卷發(fā),深目高鼻,胸寬腰細,體壯有力;發(fā)束帶,身著圓領緊身窄袖衫,下著裙而緊貼腿,穿長筒皮靴,每人各踩在一小圓毯上,雙人對舞。左右舞者舞姿造型不完全一樣,左邊舞者側身回首,左腳站立圓毯上,右腿提升后屈,左手微微上舉,右臂曲至頭頂;右邊舞者右腳立毯上,左腿前伸,右臂上曲至頭頂上合攏。左右舞者的身姿變幻,實際上是左右對稱的。兩人均手舉長巾,運動起來的長巾環(huán)飄,頭帶高揚,纓絡橫飛,發(fā)辮揮動,自如回旋,飄逸的帶子,回旋輕盈當空舞動,動作如疾風閃電,更是增加了“胡旋舞”的視覺感與審美感。四周再布以卷云紋,舞者如同在云霧中旋轉一般,進一步增強了畫面靈動飄逸的藝術效果,襯托了舞者奔放激越的舞姿造型 ①。敦煌石窟220窟的彩塑舞女的造型及舞姿與蘇步井鄉(xiāng)的胡旋舞造型基本一致。所不同者,胡旋舞者多為女子,而鹽池唐墓胡旋舞的舞者則為男子。整個畫面線條流暢,人物表情生動,體態(tài)優(yōu)美,極具寫實性;反映了唐代絲綢之路的興盛與工匠高超的石刻藝術。

唐代詩人岑參,是歷史上有影響的著名邊塞詩人,歷史上寧夏的山川景觀他目睹過,寧夏的山山水水他領略過。他的《田使君美人如蓮花舞北旋歌》,同樣是一首出色的胡旋舞詩 ②。舞者先待在紅色蓮花道具中,隨著鼓樂節(jié)拍,蓮花緩緩張開,舞者始起。胡旋女身著質地薄軟、金絲花鈿繡邊和紫紅色的纓絡式的緊身窄袖綢衫,描寫了舞女曼妙、舞姿的矯勁剛健,以及音樂舞蹈所產生的邊塞意境。

白居易、岑參對胡旋舞的描寫,有助于我們從唐代文化的背景上更深地認識和感悟鹽池縣蘇步鄉(xiāng)唐墓“胡旋舞”的文化內涵,體會絲綢之路的文化意義。胡旋舞樂,是昭武九姓康國作為貢禮獻給唐王朝的。胡旋舞是一種俗稱,正式稱謂為“康國樂”。胡旋舞是以其疾速的節(jié)奏、連續(xù)的旋轉,再配以艷麗的胡服來訴諸觀眾的藝術造型。西方比較文學中的形象理論認為:“形象就是對一個文化現實的描述?!币源擞^點來看胡旋舞,才能看到它的潛在的層面。作為一種文化現象,能從遙遠的中亞來到靈州安家落戶,這是絲綢之路文化的結晶,是民族遷徙與融合的必然。由出土于寧夏南部固原的粟特胡姓史訶耽墓可知,史訶耽的先祖早已僑居原州(固原),出仕北魏;自北魏始,歷北周、隋、唐四朝 [14]49-60。這期間,靈州境內亦有不少粟特人因經商或仕宦等各種原因駐足于這里,成為大唐的僑民。固原發(fā)掘的史道德墓志里就提到他曾任蘭池正監(jiān),這蘭池正監(jiān)就是唐代六胡州境內的蘭池都督府,地當今鹽池縣境,與窨子梁“胡旋舞”唐墓在地理空間上是一體的。

五、胡騰舞與胡旋舞

“胡騰舞”與“胡旋舞”,皆為絲綢之路上東來的中亞樂舞。二者的異同之處,“胡騰舞”的表演以男子為主,“胡旋舞”的表演以女子為主;“胡騰舞”來自于中亞石國,“胡旋舞”來自于中亞康國;“胡騰舞”以“騰”為特征,“胡旋舞”以“旋”為主,是兩種表演風格典型的舞蹈 [15]392。在唐代人的眼中,“胡騰舞”和“胡旋舞”是兩種舞蹈,這明白地反映在元稹的詩中 [16]410。由出土圖像資料看,“胡騰舞”與“胡旋舞”的舞姿確實是有很大差異的。“胡騰舞”與“胡旋舞”在服飾穿戴與樂器配置方面有相同處,也有差異?!杜f唐書·音樂志二》記載:

《康國樂》,工人皂絲布頭巾,緋絲布袍,錦領。舞二人,緋襖,錦領袖,綠綾渾襠褲,赤皮鞋,白褲帑。舞急轉如風,俗謂之胡旋。樂用笛二,正鼓一,和鼓一,銅鈸一?!?/p>

《安國樂》,工人皂絲布頭巾,錦褾領,紫袖褲。舞二人,紫襖,白褲帑,赤皮鞋。樂用琵琶、五弦琵琶、豎箜篌、簫、橫笛、篳篥、正鼓一,和鼓,銅鈸、箜篌[17]1071。

比較“胡騰舞”與“胡旋舞”的異同,兩處舞蹈的差異相對是清晰的,這應該是常規(guī)要求。但實際上,“胡旋舞”并非完全是由女性來表演,此其一;其二,表演過程中也不一定都有樂隊伴奏。寧夏鹽池縣唐墓石器刻造像胡旋舞,即由胡人男子在一個小圓氈上獨自疾速地跳著舞蹈,也沒有樂隊伴奏的圖像。另外,白居易《胡旋女·戒近習也》里有“祿山胡旋迷君眼”“貴妃胡旋惑君心”的詩句,也印證了胡旋舞并非全部由女子來表演?!暗撋胶跃邸?,一位活靈活現的胡人安祿山,舞姿快速、熱烈而剛健的中亞胡旋舞展現在皇帝唐玄宗面前。這兩句寫胡旋舞的詩,雖然是白居易既諷刺且對戰(zhàn)亂的反思,但卻揭示了唐代胡旋舞的風靡程度。

漢唐以來,寧夏境內南部固原往北部靈州就有一條通道——蕭關道。早在戰(zhàn)國時秦惠文王就沿著此道到黃河邊上觀河。寧夏境內的昭武九姓胡,自北魏以來僑居于寧夏南北境。六胡州的設置是在唐貞觀四年(公元630年),唐朝平息東突厥后的一種安置;六胡州帶來的文化現象,體現的依舊是絲綢之路情節(jié) [18]40-44。目前能看到的胡旋舞造型,在敦煌、西安、寧夏鹽池都有,實際上是絲綢之路文化走勢的一種特殊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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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趙旭國)

Ningxia Sogdian in Sui and Tang Dynasties and Silk Road

Abstract:An expanding and prosperous silk road not only facilitated culture exchange and culture mixing between East and West,but also paved a way for various ethnicities of Central Asia moving to China.A typical example of this is Sogdian,one of the Zhaowu jiuxing family or nine Sogdian family clans settled in China,who lived along Amu River and Syr River and was well-renowned for trading.They moved eastward along Silk Road and settled down in Guyuan of Ningxia,where they engaged in both local politics and business.Sogdians had played a curial role in cultural exchange between East and West, demonstrating great prosperity of Silk Road during Sui and Tang dynasties.Abundant Central Asian relics excavated from a couple Sogdian tombs in southern area of Guyuan in the last century witnessed the nobility of Zhaowu jiuxing families.Also,Lingzhou,northern area of Ningxia,where those families once lived in had created a cluster of commercialized towns.In addition,a Liangtang Tomb was discovered in Yanchi county of Ningxia.It reflected Huxuan dance of Kang Country in Central Asia,and the greatness of Silk Road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its exquisite stone carving art.

Keywords:Silk Road Culture;Sui and Tang dynasties;Sogdians;Ningxia

[中圖分類號]K289

[文章標識碼]A

[收稿日期]2015-03-20

[網絡出版:時間]2015-10-22 11:41

[作者簡介]薛正昌(1956-),男,寧夏固原人,寧夏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主要從事區(qū)域歷史與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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