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是海上絲綢之路重要節(jié)點城市實證
目前，學(xué)術(shù)界公認最早提出存在“海上絲綢之路”的是法國漢學(xué)家沙畹(1865-1918年)，他在所著的《西突厥史料》中提出，“絲路有海陸兩道”。而正式提出“海上絲綢之路”一詞的是日本考古學(xué)家三杉隆敏，他在1967年出版《探尋海上的絲綢之路--東西陶瓷交流史》中首次使用“海上絲綢之路”一詞。但筆者認為，從海上通過的古代這條商路，準確的說法應(yīng)該是“水上絲綢之路”，因為在古代任何朝代任何貿(mào)易最終不可能不通向地處中原和內(nèi)地的政治中心。那就是說，海路只是這種貿(mào)易的一段路程，還有一段路程就是內(nèi)陸水路，這段“內(nèi)陸水路”無論如何不應(yīng)該被忽視。
淮安，擁有中國境內(nèi)最古老的運河。早在公元前486年，吳王夫差開通邗溝至淮安末口，從此長江與淮河水系得以溝通。隨著隋代大運河的南北貫通，更是把長江、淮河、黃河三大水系貫穿于一線，而淮安扼三大水系中心之要，故明清兩朝設(shè)漕運總督、河道總督駐蹕淮安，這是重要地理位置的必然選擇。毋容置疑，如果講“水上絲綢之路”，淮安一定是陸上水路的重要節(jié)點城市。從史料和文物方面去考察，留有諸多實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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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證之一：大云山漢墓出土的訓(xùn)犀俑、訓(xùn)象俑
訓(xùn)犀牛
訓(xùn)象
大云山漢墓的發(fā)掘是2009年中國考古界的重大發(fā)現(xiàn)，由南京博物院考古研究所完成發(fā)掘。大云山漢墓位于盱眙縣馬壩鎮(zhèn)云山村的大云山頂，現(xiàn)已確認這是一處西漢早期的規(guī)格極高的夫妻同冢異穴合葬墓，墓主人是江都王劉非。發(fā)掘不僅發(fā)現(xiàn)了黃腸題湊、金縷玉衣和玉棺(也稱玉匣)等珍貴文物，還出土了一對訓(xùn)犀俑和一對訓(xùn)象俑。對淮安來說，這兩對俑的出土顯得更為重要，因為這明顯不是中土之物，很可能來自南亞次大陸甚至更遙遠的地方，所以它成為漢代淮安對外貨物貿(mào)易交往的實證。
這一實證，在歷史典籍中也得到了印證。《漢書.卷五十三景十三王傳第二十三》記載：“江都易王非以孝景前二年立為汝南王，二十七年薨，子建嗣。”這位劉非的繼承人劉建，是個很不安分的人，心中有反意，妄想勾結(jié)南越王作為后援，史書記載他“遣人通越繇王閩侯，遺以錦帛奇珍，繇王閩侯亦遺建荃、葛、珠璣、犀甲、翠羽、蝯熊奇獸，數(shù)通使往來?！笨梢姡瑵h代的江淮地區(qū)，溝通南越已經(jīng)成為平常之事。這也說明，絲綢之路在完成海上貿(mào)易后，是必然會向內(nèi)陸延伸的，從而形成完整的“水上絲綢之路”。
《史記.淮陰侯》也從側(cè)面反映了漢初淮陰的商業(yè)貿(mào)易情況。文中記載：“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shù)十日。”這段話雖然只有二十余字，但可挖掘的信息量很大。首先，“信釣於城下”，說明當年的淮陰城市已經(jīng)成型。其次，“諸母漂”，“竟漂數(shù)十日”，說明有一大群勞動婦女在從事同一種工作。再者，“有一母見信饑，飯信”，可見這群勞動婦女，是帶著飯在工作的。根據(jù)以上信息，我們可以推斷這是一群為一個大作坊“打工”的中國最早期的“女工”。從他們的工作主要是漂洗來看，這個作坊應(yīng)該是絲綢麻布之類的作坊。可見，早在秦漢時期，淮安就是絲綢麻布的重要產(chǎn)地。從韓信胯下受辱后“一市人皆笑信”的記述看，當時淮安的“集市”已經(jīng)成熟，充分說明淮安這個依托淮河水路生存的城市，其集市貿(mào)易的繁榮與“水上絲綢之路”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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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證之二：唐代李邕《娑羅樹碑記》
李邕碑
《娑羅樹碑記》刻于唐開元十一年（723）十月，全文1041字，碑原石久佚，明隆慶年間淮安知府陳文燭得舊拓本于《西游記》作者吳承恩處，乃囑沐陽縣吳從道摹勒上石，并筑寶翰堂以貯之?，F(xiàn)明代摹刻碑仍然藏在淮安府署舊址，為鎮(zhèn)館之寶。
EVIDENCE
李邕娑羅樹碑
李邕《娑羅樹碑記》不僅為唐以后的書法家留下了精美的書法范本，更具有極其重要的史料價值，從這份史料看，足以證明淮安在古代水上絲綢之路的重要地位。
首先，《娑羅樹碑記》直接記載了唐代淮安水陸交通重要地位?！盎搓幙h者，江海通津，淮楚巨防，彌越走蜀，會閩驛吳?！崩铉哂梦寰涠指叨雀爬嘶窗驳乃懡煌ㄖ行牡匚??；窗病敖Ｍń颉?，是海上絲綢貿(mào)易向內(nèi)陸發(fā)展的重要城市，南可達吳走閩越，西進則可望巴蜀。這樣的交通要道，當然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節(jié)點城市。
其次，《娑羅樹碑記》簡要記錄了淮安商旅云集的盛況。李邕用八個字描寫了淮安水陸貿(mào)易、商旅絡(luò)繹不絕的繁榮情況，即“勝引飛轡，商旅接艫?！睆倪@簡單的兩句話中，我們可以想象當時的淮安，陸路飛轡奔馳、馬不停蹄，水上則商船首尾相接、綿延數(shù)里。
第三，《娑羅樹碑記》留下了淮安生長南亞植物的記載。“娑羅樹者，非中夏物土所宜有者已?！边@是李邕碑文所述，娑羅樹又稱菩提樹，相傳釋迦牟尼即生于娑羅樹下，亦頓悟成道于娑羅樹下，故娑羅樹一向為佛門圣樹。問題是淮安本土沒有娑羅樹，這棵娑羅樹從何而來？筆者認為，應(yīng)該是從水路而來的僧侶攜帶而來（后文補證）。說也奇怪，這棵外來的娑羅樹，在淮安大地上并沒有水土不服，而是長的十分茂盛，李邕記載其為：“婆娑十畝，映蔚千人，密握足以綴飛飆，高蓋足以卻流景”。其茂密程度，風暴刮不透，其冠蓋可以擋住烈日陽光。這也說明，遠方的物種都在淮安生根了，遠方的貨物豈能繞開淮安！
第四，《娑羅樹碑記》記錄了淮安是西域僧侶經(jīng)水路來中原的重要中轉(zhuǎn)站。這棵娑羅樹，之所以能夠勒石成碑，因其與唐代著名高僧義凈有關(guān)。 義凈（635 一713），不僅是唐代高僧，還是旅行家、翻譯家。俗姓張，齊州（今山東歷城）人，于唐高宗咸亨二年（公元671 年）由海道往印度求法。經(jīng)二十五年，歷三十余國，得梵本佛典約四百部而歸。在歸途中寫成《南海寄歸內(nèi)法傳》和《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李邕《娑羅樹碑記》記載：“證圣載，有三藏義凈還自西域，逮茲中休信宿，因依齋戒瞻嘆?！闭f武則天證圣（695）年間 ，義凈從西域回國的路上，經(jīng)過淮安，在娑羅樹下休息，連續(xù)休息兩個晚上，突然頓悟，“榮灼道成”。也就是說 ，淮安娑羅樹下，是高僧義凈的道場，這塊娑羅樹碑正是為了紀念義凈圓寂十周年而樹立的。這充分說明，淮安是古代水路通往西域的重要城市。《娑羅樹碑記》中還記載了在淮安修行的一位西域僧人，名字叫“都維那曇一”，這些西域僧人既來淮安修行，那么在淮安種下西域佛家圣樹，當是情理中事，在此補證上文提及的淮安長有這棵娑羅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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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證之三：日本圓仁法師《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
入唐求法封面
圓仁(793-864)，日本佛教天臺宗山門派創(chuàng)始人。俗姓壬生。下野國(今櫪木縣)人。838年以請益僧身份隨遣唐使到中國求法，839年農(nóng)歷四月抵達中國，留唐近十年，他用漢文寫的日記《入唐求法巡禮行記》，成為后人研究唐代歷史的寶貴資料。可貴的是這份珍貴史料中，詳細記載了唐代淮安，是海上來客進出內(nèi)地的必經(jīng)之地。
首先，《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錄了圓仁首選路線即選擇了淮安?！度胩魄蠓ㄑ捕Y行記.卷第一》記載：“開成三年（838）六月——開成四年（839）四月十八日，渡海來華—海陵縣—揚州—楚州—海州?！碧拼某?，即今天的淮安。說明圓仁法師登上中國大地，首次選擇線路向內(nèi)地進發(fā)時，即把淮安作為重要一站，這也是古代外國人從長江口登陸大多數(shù)選擇的線路。圓仁第一次對淮安的風物作了外國人眼里的記述：十七日、十八日為向楚州，官私雜物等，裝載船里。廿四日卯時，到寶應(yīng)縣白田市。午時到山陽縣，去州六十五里。申后，到楚州城。此楚州北有大淮，自西而東流，所謂大淮橫涉，到于東海。廿五日，卯時發(fā)。風吹正西，乘淮東行。未時到徐州管內(nèi)漣水縣南，于淮中停宿。
其次，《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錄了唐代淮安新羅坊的情況。新羅坊是唐代新羅（位于朝鮮半島）僑民在楚州的集中居住區(qū)，新羅僑民選擇楚州建立新羅坊，主要是因為楚州優(yōu)越的地理條件。唐時的楚州，處在古運河與淮河交匯處，交通十分方便，成為沿海一帶的交通樞紐、政治經(jīng)濟中心、商貿(mào)中心，是一個重要的內(nèi)河港口城市。新羅坊僑民中主體部分是商人、海外運輸業(yè)者，以及船員、造船工匠?！度胩魄蠓ㄑ捕Y行記.卷第四》記載：“會昌五年，七月三日，得到楚州。先入新羅坊，見值管當州同軍將薛、新羅譯語劉慎言，相接存問殷懃?！弊C明淮安當年的新羅坊不僅有專人管理，還配備了專門的翻譯人員，對外交往體系已經(jīng)很完備。
另外，在唐代的淮安大地上，不僅府城楚州有新羅坊，在縣區(qū)也設(shè)有新羅坊。《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第四》記載，“九日，齋時到漣水縣。縣屬泗。緣楚州譯語有書付送漣水鄉(xiāng)人，所囑令安存，兼計會之事，仍到縣，先入新羅坊。坊人相見，心不殷懃。”此時漣水縣屬泗州管轄，圓仁拿著楚州翻譯人員的書信到漣水，先到了漣水的新羅坊?？梢姵菪铝_坊則是沿海一帶新羅人的社會中心，而新羅僑民區(qū)也是以楚州為中心向海州、膠州、登州、如皋等地散開的。現(xiàn)在的淮安城北水關(guān)，即是當年的末口，唐代新羅坊集中在末口的兩側(cè)，也是水上絲綢之路的一大貿(mào)易中心。
第三，《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記載了有日本僑民落戶淮安情況。唐武宗會昌年間滅佛事件，佛教界稱為“會昌法難”，圓仁在中國期間剛好遇到此事。所有來中國留學(xué)的僧侶不得不歸國，但來時容易，回歸談何容易，圓仁也遇到了回國難題?！度胩魄蠓ㄑ捕Y行記.卷第四》記載：“廿三日，渡淮到盱眙縣，去楚州望東二百里。本意擬從此到楚州，覓船過海。縣家對遞向揚州去，通狀申論，縣令不與道理，不免向揚州去。從盱眙縣至揚州，九驛，無水路。文書籠箱，每驛賃驢之?！?本來準備走水路到楚州，上船回國，但縣家卻命令向揚州去，揚州不通水路，路途特別艱苦。但是到了揚州后，“江都縣差人遞到江陽縣，用物請往楚州，縣家便遞向楚州去”。費了好多周折，還是到了楚州。其中“用物請往楚州”，證明楚州當年是貿(mào)易貨物的集散地。圓仁回國尚且如此，其他僧侶當更為艱難，《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第四》記載：“又日本國惠萼阇梨子，會昌二年，禮五臺山。今遇國難還俗，見在楚州?！闭f明一部分無法回國的僧侶就地還俗，并選擇了楚州定居。這些記載，都直接和間接地反映了唐代楚州的開放程度，以及國際僑民盛集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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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英墓碑
鄭文英墓位于淮安市淮陰區(qū)王營鎮(zhèn)東、廢黃河北岸，是保存完好的一處地上文物。鄭文英是古琉球國使臣，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來我國朝拜，在從北京歸國途經(jīng)淮安時病逝，并就地安葬?，F(xiàn)墓前兩塊石碑，一塊是1936年立，此碑正中書"琉球國朝京都通事諱文英鄭公之墓"，上款刻"公于乾隆五十八年奉使來，十一月十四日道卒葬"，下款刻"此石原半塊民國二十五年里人重立，興化金應(yīng)元書"。另一塊為原碑，于1980年出土，墓碑上刻“琉球國北京大通事、大岑親王上鄭文英之墓”。
鄭文英墓坐落淮安，向世人證明：
其一，淮安是東南亞國家從海路進入中國政治中心必經(jīng)的重要城市。明清時期，淮安號稱是“南船北馬”之孔道。所謂南船北馬，就是所有乘船來的南方客人、貨物，必須在淮安改乘陸上交通工具。這一改，就必然使淮安成為人流、物流中心，毫無疑問也應(yīng)該是絲綢之路交易中心。
其二，淮安是對外交往中心城市。一個國家的外交使節(jié)在他國去世，絕對不是小事，是影響兩國關(guān)系的國際事件。鄭文英在淮安病逝，并在淮安順利安葬，說明當時的淮安地方官員具有熟練的外交處變能力，正是這種官員的處理外事的能力，間接證明了當時的淮安對外交往的程度和廣度。
從上述證，足以說明淮安在古水上絲綢之路上的重要地位。那么，在今天的絲綢之路開發(fā)倡議中，應(yīng)該有一席之地屬于淮安。
作者簡介：
姚順忠，江蘇省淮安市政協(xié)副秘書長、辦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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