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九是榆林鄉(xiāng)王村老會,大家都來趕會吧!

農(nóng)歷三月十九(本周六)是榆林鄉(xiāng)王村的老會,下面把酸棗小孩的《老廟會》介紹給大延津的各位親們,請大家看看作家筆下家鄉(xiāng)的老會是個什么樣子。

老廟會

廟會,在鄉(xiāng)下叫做老會。一個老字,蘊含著多少世事的滄桑和時光的悠遠。老會是村節(jié)。一個村子,或者兩三個村子。

鄉(xiāng)下舊歷紀事,凡廟會日也是按舊歷。且多在春天。春風吹得游人醉,也是趕會的好時節(jié)。二月初二棗園的老會,三月初三夏莊的老會,二月十九新莊的老會,四月十八宋屯的老會……如果親戚多,且分散得勻,整個春天都要東西南北地來回穿梭著去趕老會。串親戚,看大戲。吃酒席。也挺幸福的。小孩子尤其幸福。

所以我日日盼著。

舊歷三月十九日。王村老會。陽春三月,草長鶯飛,大地上撲楞楞的一派盎然生機。小孩子呼朋引伴地四處撒歡。小女孩長成愛做夢的少女。當隊長的父親作主引進了一批桃樹種在東地,這塊地后來被更名為桃樹地。那一年春來得遲,桃樹地里的桃花第一次學著開花。粉嫩得撩人。折一枝去逛廟會,一路上和女伴巧笑嫣嫣,春風作伴。那是怎樣迷人的景致。

——折桃花已然恍若隔世了。

王村的戲臺是搭在大隊部院子里的。一個一人高的寬寬闊闊的土臺子,遮掩了大隊部那一座破舊的明三暗五帶出廈的辦公室。辦公室到唱戲的時候被用作戲班子的后臺。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跑到戲臺的后面,在圍布的縫隙里,看換裝卸裝的演員們走馬燈似的出出進進。有時候還能看見那些臉上畫著戲妝,身著便服的女演員們從人群中穿行而過,到大街上去。當她們結(jié)伴從人群中走過的時候,仿佛高傲的公主,那樣的隨意自然,旁若無人。我看著她們,滿心的好奇和仰慕。她們的世界和人生充滿了我無法探知的神秘氣息。

畫戲妝的不光是演員,還有一些家常的小孩子。他們被父母抱著走進后臺,然后又被父母抱著走出后臺,一張臉涂滿了花花綠綠的油彩,哇哇大哭著,穿過人群遠去。

涂臉譜的大多是男孩子。他們的哭,多半是被嚇著了。而他們的母親或父親卻一臉喜色,呵呵地笑著。鄉(xiāng)間的傳說,把孩子的臉畫成戲妝,有利于他的健康成長。大約有辟邪的成分在內(nèi)吧。

我對戲臺的興趣,像《社戲》里的迅哥兒一樣,看一看表面的熱鬧和色彩,留存于記憶中最深的卻是戲臺之外的誘惑。瓜子,香酥,甘蔗,冰棍……諸如此類的東西,要比丫環(huán)小姐,忠良奸佞們好看得多。也有趣得多。

甘蔗,在鄉(xiāng)下不叫甘蔗,叫“甜黍桿”,或者“甜葛檔”。黍桿或葛檔,是鄉(xiāng)下對玉蜀黍桿(玉米秸桿)的叫法。從外貌上來看,甘蔗和玉蜀黍桿應該是近親關(guān)系,所以有時候我們也會把略帶甜頭的玉蜀黍桿當甜葛檔來嚼,頗能解饞。即使是在老會這樣隆重的節(jié)日,甘蔗也不能太奢望,最容易得到的還是瓜子。五分錢就可以買一滿捧。有一年和堂姐堂妹去夾堤看夜戲,踢踢踏踏地跑了去,看了五分鐘,沒意思,就買了五分錢的瓜子,又踢踢踏踏地跑了回來。那五分錢的瓜子就是那場夜戲的唯一收獲。

小時候以為,戲臺上的景致當然都是相同的,戲臺下的景致當然也別無二樣。王村的和夾堤的,會有什么區(qū)別呢?戲班子或者是同一個戲班子,區(qū)別的只是一些聽戲者的相貌罷了。賣瓜子的,賣甜葛檔的,賣其他零食的,除了賣者的相貌略有不同,貨物也都是一樣的。

可是我漸漸長大了。長大之后再去戲臺下,感覺似乎與小時不同了。

白天的戲大都是一些閑來無事的老爺爺老奶奶們搬個凳子呆坐著,品品戲,聊聊家常。夜里的戲可就熱鬧多了。因為年輕人多了。不單單是王村的年輕人,還有外村的。夾堤的,棗園的,東婁莊的,甚至更遠村莊里的年輕人。他們像赴一場集體約會似的,都來了。

年輕的男男女女。十七八,一二十,脆生生,嬌嫩嫩的年齡。躁動不安的年齡。他們在戲臺下?lián)頂D,嬉鬧,打架,游竄,一種曖昧而又充滿著青春激情的氣息在戲臺周圍流動。夜晚的戲臺似乎是他們的天下。他們自己也以為是。這些年輕人往往聚集在戲場的外圍,隨時準備撤離,又隨時準備進入。處在戲場核心位置的是那些年長的,衰老的,真正的聽戲者。他們穩(wěn)坐在凳子上,全神貫注?;杌ǖ睦涎劾镆讶皇遣懖惑@。

那些年復一年的春風沉醉的晚上,在戲臺上鑼鼓咚咚的背景里,究竟發(fā)生了多少令人難忘的故事呢?大約只有沉默的春風知道。

而我,始終是一個黑夜里懵懂的旁觀者。

王村的老奶廟坐落在村東頭那片不大的空麥場里。它存在的歷史應該比老廟會更久遠一些。麥場是舊麥場,所以時??罩?。附近都還有人家,神仙老奶也并不孤單。

在我七八歲的時候,老奶廟的香火還很旺盛。老會的前一天,三月十八的晚上,那些個虔誠的求神者,提著香火供品陸陸續(xù)續(xù)地來到了老奶廟。不單單是王村的,夾堤的,棗園的,東婁莊的,附近村莊的,能來的,想來的,都來了。許多是纏著小腳的老婆婆。她們在剛剛降臨的夜色里,走出家門,穿過街道,穿過被三月的春風吹拂的麥田,越過剛剛長出嫩楊葉的沙崗。步履蹣跚,卻精神抖擻。

夜色里,老奶廟前人頭攢動,卻不喧鬧。人們都盡量不說話。即使說話,也是壓低了嗓門,近乎耳語。來燒香的人,目的各不相同。有許愿的,有還愿的,有來求老奶賜神藥治病的。有閑著沒事來找老奶嘮嘮家常尋求精神安慰的。

老奶廟又矮又小,模樣很不起眼。老奶神像也很不起眼,不是金塑,不是銅塑,是泥塑。面貌慈祥。身披紅布。具有一種威懾人的神秘氣質(zhì)。廟里只能容下一個人跪拜,燒香,求神。而且還要彎腰弓背地進去。求神的聲音是很小的,只聽得見他在喃喃低語,好像是在和老奶說私密話,和顏悅色,娓娓道來。說完之后,默然片刻,似乎是在聆聽神諭。然后磕頭,彎腰退出。下一個人再進去。竟然很有秩序,沒有插隊的。

我坐在我家東里間那個破洋油燈下,心癢癢得很,就對素珍說:聽說老奶廟的藥很靈,包治百病。要不咱也去求點吃吃?”

素珍想了一想,說:“中。”

我們倆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老奶廟。觀摩了半天。趁著一個空當,趕緊鉆進老奶廟里,拿一張黃紙片在人家點燃的香束周圍兜了幾圈。包起來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到家里。就著洋油燈,打開黃紙包,仔細觀看,果然有一些灰色的細末。

我有點猶豫:“難道這就是神藥?”

素珍很鄭重地點點頭:“大概是吧?!?/p>

一人一包,閉上眼睛,倒進了嘴里。咂了咂,一股香灰味。好在第二天也沒有肚子疼。

三月十九的上午,老奶廟前香火依然旺盛,那些個來走親戚的趁著這機會也來燒香許愿。去掉了夜的靜穆神秘,白天的老奶廟前熱鬧而喧嘩。扭秧歌的也來了。她們挑著花籃,花枝招展。扭啊扭啊的。

我看了一會扭秧歌,也沒見她們扭出更多花樣出來,便往會場上跑去了。

所謂廟會。有廟才有會。大凡那些創(chuàng)立了廟會的村莊,都建有廟堂的。有些村莊的廟堂,要比王村的壯觀豪華得多。比如說夾堤的新廟。新廟建在夾堤小學的西鄰,填平了那個大池塘,起了三間紅磚瓦房,塑了三座神像,泥塑,全彩,很漂亮。建新廟都要開光的,開光那天,請了許多鄉(xiāng)間的舞樂班子,敲鑼打鼓,扭著秧歌,踩著高蹺,在夾堤西門外那條南北馬路上,從棗園,經(jīng)王村,由北向南,浩浩蕩蕩。

夾堤也有自己的鑼鼓隊。新廟堂開光之前的一個月里,他們天天在村子里來回敲鼓訓練。有時候會走到小學附近,正逢上放學的時候,我會從路對面的初中部出來,看一會熱鬧。敲鼓的聲音很大,簡直是震耳欲聾。聽得受不了了,我就會跑到小學校園里玩一會。小學校園里有一棵老洋槐。據(jù)說是唐朝時就有的,樹身要兩三個人合抱,樹的底部有一個大洞。兩個小孩子能鉆進去捉迷藏。這棵樹很奇特,只有兩根粗枝丫,一枝是死的,一枝是活的。而且是輪流著來。今年這一枝活,那一枝死,明年那一枝活,這一枝死。稀奇得很。我在夾堤上初中的時候,它還活著。后來聽說被一個雷劈了,整個樹身倒了下來。

最喜歡的是夏莊的廟,不似王村的太近煙火,也不似夾堤的太匠氣和功利。夏莊的廟坐落在野外,零落的三四座,有野趣。也頗合廟的本性。去觀光要穿越一大片桃樹林。然后再翻一道土坡。桃樹正開花,在午后的陽光下,粉白得耀眼。

會的氣氛是在前一天開始營造的。三月十八的下午,我放了學一路小跑到大隊門口,看到地面上被畫了許多白圈圈,表示此處已被占用。而炸油條的灶在上午就開始動工。每年春天的老會,是做油條生意最興旺的時候,油條是那個年代最經(jīng)濟實惠的饋贈佳品。

我最關(guān)心的是戲臺的搭建。它預示著這一年老會上有沒有戲班子來捧場。也不是哪一年都會有的。這要看集資款夠不夠請得起一個戲班子?;蛘哂杏绣X的人家出獨資,這種情況一般很少。

我熱切地盼望著戲班子來。戲班子一來,老會就有老會的氣氛了。這邊廂戲臺上鑼鼓鏜鏜鏜,那邊廂集市上人聲嗡嗡嗡,這是一種多么美好的生活場景。得到消息戲班子定下來,但是心里還是很忐忑。到底是真的來呢,還是謠言?不親眼看到戲班子來,那可不能太相信的,要真是一場空歡喜那可怎么辦。

三月十八,上午放學之后特地跑到戲臺下,看到幾個男人在用繩子捆木樁,心想:哈,搭戲臺啦。戲臺都搭了,戲班子肯定是要來了。

下午放學回來,又特意從會場上路過,看看已經(jīng)搭建好的戲臺,再看看那滿地的白圈圈,還有那正在建起的炸油條的爐灶,心就激動得怦怦跳。撒著歡兒往家里跑。明天就是會了。而每年這一天,學校照例是要放假的。

況且,我已經(jīng)打聽好了:傍黑的時候,戲班子就真的要來了。

三月十九,全家人都起得早,灑掃了院子,洗了碗,擇了菜,其他工作由父母主辦。我就可以去野了。老奶廟,會場,戲臺,這是三個主戰(zhàn)場。一天當中要跑好幾個來回。

戲是上午就開演的,而會的真正高潮是在午飯前后。

街道本來就不夠?qū)?,兩邊又擺上各種貨攤,逛會的人只能在中間擠來擠去。還有許多停止在貨攤前買東西的人。還有許多停止在路中間打招呼寒喧的人。天氣很熱,可以穿單衣了。在會場上擠來擠去的,汗都冒出來了。我也會遇到許多相熟的人。太小的時候,不會打招呼,抿嘴一笑,低頭就過去了。長大了,勉強學會打招呼了,還是覺得抿嘴一笑一低頭擦身而過簡潔舒服得多。

所謂的會,就是集市。一年一度的集市。會上各種貨物齊全。夏天的單衣,涼鞋;冰糕;耗子藥;菜籽;各種農(nóng)具……賣耗子藥的口若懸河,順口溜一套一套的,是會上的一大特色。會場的最西頭還有個牲口市,幾頭驢,幾頭牛。它們被隔離在喧囂的外圍,寂寞地互相哼哈唱和,比一比誰拉的糞便多。

兩點多鐘的時候,下午的戲開場了。鏜鏜鏜鏜鏜……

戲臺和會場是只隔了一道大隊部的院墻的。說院墻也不是院墻。大隊部臨大街正中間有一個大走廊,走廊東邊有一間房,做代銷點的;過道西邊有兩間房,是磨房。代銷點和磨房的外邊都是通往大隊部院子的路。大隊部的東向和北向都有通往外面的路,可以說是四通八達。

緊湊的鑼鼓聲,喧鬧的市聲,相互糾纏繚繞。

酒足飯飽的親戚們趕會的趕會,聽戲的聽戲。收拾完殘局的母親取下圍裙,說,去會上轉(zhuǎn)轉(zhuǎn)。我也廝跟著去了。母親說要給我買雙新涼鞋?;蛘哌€能給我買支五分錢的冰棍吃吃。新涼鞋我是喜歡的。冰棍我也是喜歡的。我更喜歡每年的三月會上,母親調(diào)制的一樣涼菜:綠豆芽,菠菜,粉條,焯熟了,放上蒜苗,醋,鹽,香油,拌上一大盆。豆芽是母親提前生好的,粉條是自家種的紅薯加工的,醋也是母親自釀的。這樣的涼菜配著又香又軟的油條吃,我能吃好多,吃得小肚子鼓鼓的。

關(guān)于王村的老會,猶記得兩個片斷。

第一次扎了耳孔,戴上兩掛銀色的長耳墜,走在三月的輕風里去找堂妹。風把耳墜吹起來,悉悉索索地輕響。

結(jié)婚后第一次回去趕會。春來得早,槐花開得極盛。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從小店到王村,三十里地。走走停停,嬉笑打鬧,半晌午才到。一進村子,槐香撲鼻,村子里槐樹多,路旁屋下,一片連綿的白,繁華得很。

人生最美好的是青春和愛情,可是它們一旦走遠,就再也不回來了。就像我兒時的那片連綿起伏的沙崗,被歲月之手偷盜得所剩無幾了。以前三月十九日王村老會的時候,沙崗上的毛芽已經(jīng)長出了甜絲絲的毛芯,能揉搓揉搓塞到嘴里吃了。油菜花開得燦爛輝煌,上面趴滿了黑黑圓圓的斑蟑,得小心著捉它,不然它一展小翅膀,就飛走了。

作者簡介:酸棗小孩,河南延津人,現(xiàn)居山東濟南。河南省作協(xié)會員?!断蚨取冯s志創(chuàng)始人、主編。向度公眾號創(chuàng)始人。獨立出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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