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巖山 東京夢華

導(dǎo)讀:一座山野小廟,一位宮廷畫師,昏暗的燭光下面壁十年。恢宏的宮殿廟宇,逼真的市井鄉(xiāng)野,這位堪稱“國工”的畫匠在近一百平米的墻壁上立意構(gòu)圖,再現(xiàn)出昔日故國的風情物貌,這絕世佳作足夠與芮城永樂宮壁畫比肩,被譽為畫在墻壁的“清明上河圖”。他就是北宋翰林畫師、御前承應(yīng)——王逵。靖康二年(公元1127年),北宋京都開封城破,欽、徽二宗降金,時年28歲的王逵隨一眾臣子精英被押入金,然而對故土的眷戀無時無刻不在叩擊著他的心房,東京汴梁往昔的繁華成了他心頭永久的痛。68歲的時候,老畫師須發(fā)已白,用盡最后的筆力,在幽僻的巖山寺內(nèi)畫下了記憶中故國的舊時光.....

臻品現(xiàn)世

1938年5月的一天,一名日本軍士誤入晉北憨山腹地的一座破敗廟宇,寺內(nèi)精美絕倫的宏大壁畫令這位入伍前曾擔任美術(shù)教師的兵士極為震驚,乃至回國后的幾十年間,一直令他心馳神往。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日建交,1973年,他設(shè)法借助日本文化部門的外交渠道,想再入那座藏于大山深處的古寺觀賞朝思暮想的東方壁畫。日方講到,在中國晉省境內(nèi)有一座寺廟壁畫保存的非常好,希望中國文化部門臨摹,但不知曉寺廟的名字,只能提供大致方位。這一系列舉動,引起中方高度重視,并責成有關(guān)部門根據(jù)日方提供的大致方位摸底排查,最后確認那位日本軍士的魂牽夢縈之地正是位于山西省忻州繁峙縣的巖山寺。隨后幾年,中央美院和國家文物部門多次派遣專家學(xué)者實地考察論證,終在1982年2月23日,巖山寺被列入第二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名錄。我們無從知曉那位日本人是否實現(xiàn)了他再回古寺的愿望,如果他真的再次面對這一稀世珍品,不知感慨幾何。但塵封八百余年的國寶卻是因他拂塵而出,重現(xiàn)于世,對國人來說真不知是玩笑還是諷刺。

故國情思

公元1126年,金兵大舉進攻中原,汴梁陷落,京都夷為廢墟。次年,宋欽、徽二帝降金,北宋滅亡,史稱“靖康之變”。親歷山河破碎的王逵時年28歲,已在翰林圖畫院中學(xué)有所成,是一名技法純熟的宮廷畫師,無論宮廷生活還是世俗題材都能信手拈來。金軍滅宋后,為使金帝國迅速崛起,擄掠宋地人才寶物無數(shù),撤軍時一并押運返金。身為宮廷畫師的王逵不幸身處其中,從此開啟了他作為“御前承應(yīng)”服務(wù)金廷的漫長歲月。

“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在金國,王逵目睹了中都(今北京)的營建,這使得他對汴梁城的思念則愈發(fā)深厚。恰逢海陵王完顏亮準備重修巖山寺,用以舉辦佛教水陸法會超度亡靈,“仆今追念 ,回首悵然”,受詔作畫的王逵,遂以此為契機將記憶中汴京的鮮活場景一一復(fù)原在大殿墻壁之上。

冬來暑往,王逵在近一百平米的墻壁上立意構(gòu)圖,面壁近乎十年?;璋档拇蟮钪?,夏季蚊蟲叮咬,冬季寒風刺骨,但他眼前總能浮現(xiàn)出使之凝心聚血的東京汴梁,魏峨的宮殿有他的顏色,繁華的市井有他的向往。青春墨跡未干,夢幻色彩已枯,他嘔心妙思,瀝血成彩,他要在這有限的空間中恢復(fù)一個記憶中的汴京城,他要給世人繪出一個瑰麗的和諧世界。這位年過花甲的畫師,用他那犀利的筆鋒和嫻熟的畫技,描繪了一幅極為難得的古代宮廷和社會生活圖卷。十年之后,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亦或是一個月滿星稀的夜晚,他終于在巖山寺文殊殿西壁的一隅署上了自己的名字——“畫匠王逵”。那時的他還并不知曉自己的作品對后世而言具有怎樣的價值,他只知道自己心愿已經(jīng)達成。

一品巖山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畫師王逵瑰麗又孤寂的精神世界深深吸引著我。初冬的晉北,寒意漸濃,巖山寺就位于忻州市繁峙城東南四十五公里處的天巖村。

天巖村,靜謐在憨山北麓的山腳下,一條小溪從村中穿過,彎彎曲曲地流入滹沱河。冬季里,站在村頭向北望去,只見湛藍的天空下,滹沱河床上霧氣氤氳,北岸富饒的砂河鎮(zhèn)隱約可見。那一團團的云霧樹木、一層層的黃色梯田、一座座的欄柵小院與趕著羊群高歌信天游的牧人繪成一幅別具特色的風情畫卷。

山色蒼茫,黃丘合圍,紅墻、翠瓦構(gòu)成的巖山寺雖竭力調(diào)整冬的顏色,卻仍舊掩不住古剎的深沉與低調(diào)。寺外一株巨大的枯樹,迎風而立,枝干直插天際。枯樹旁便是通往山門的小徑,山門為一拱券式門洞,其上有一個單檐歇山頂式的鐘樓,檐角高挑,通體靈動,盡顯俊雅飄逸。

鐘樓

步入寺內(nèi),殿宇、垂花門雖均為晚清所建,但眾多碑刻、石香爐鐵鐘、鐵罄等古物不斷提醒著更久遠的時光。南殿文殊殿,單檐歇山頂,面闊五間,進深六椽,墻體墩厚,斗栱肥碩,從形制上看無疑是金代建筑。北殿水陸殿及其內(nèi)部的《水路圖》壁畫于上世紀被毀,觀其殘存根基,輪廓甚大,不難想象這座消失的大殿曾經(jīng)是何等宏大輝煌。駐足院中,恍若置身歷史隧道,孤寂百年的巖山寺把濃烈的宋金遺風頑強地帶到了現(xiàn)代。

山門懸匾水陸殿(北殿)遺址文殊殿(南殿)

推開文殊殿門,森嚴氣息撲面而來。借著昏暗的光線,周邊墻壁上宏大精美的畫作在眼前徐徐鋪陳開來。四壁王逵真跡,畫風無限接近北宋院體風格,運筆雋麗精細,內(nèi)容豐富,形象生動,筆力剛勁,設(shè)色雅致,其藝術(shù)之精湛,技法之純熟令人驚嘆。畫中既有壯美的瓊樓玉宇,也有簡陋的農(nóng)家房舍;既有氣度非凡的將相貴婦,也有質(zhì)樸的農(nóng)家婦女;既有騎馬揮旗的斗士,也有騎驢的林間旅人.....

海市蜃樓宮役巡夜圖阿斯陀占相圖仙女赴祭圖鐘馗鎮(zhèn)妖圖擊鼓報喜圖青衣買蓮圖水推磨坊圖

縱觀四壁,內(nèi)容翔實、匠心獨運,山水、庭院、建筑布局精巧,各色人物描繪細膩,濃墨重彩與寫意簡描有機結(jié)合,北宋京都的風情物貌躍然壁上,令人嘆為觀止。

東京夢華

對于被羈于金的宋人而言,回憶愈是身臨其境般美好,心扉就愈發(fā)酸楚痛徹。巖山寺壁畫帶給觀者更多的是一個羈旅之人對故土的懷念與感傷。而絕妙的是,那份羈旅之苦卻是借著美好被傳達,戰(zhàn)爭泯滅了人性,藝術(shù)卻能超越時空,使人在血腥殘酷的世界里,窺見美好。“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立于大殿之內(nèi),我似乎看到一位須白消瘦的老者秉燭作畫,那情景有些突兀,又有些讓人心酸。望著滿墻壁畫,恍惚間,猶如置身北宋繁華的東京城,往來如織的漕運商船在汴河上揚起白色風帆;熙攘的人群與熱鬧的街市映照著悠然自得的生活氣息;街中彩樓歡門高聳,車馬轎駝絡(luò)繹不絕.....夜幕降臨,明月高升,朦朧月色下?lián)u櫓的劃水聲,璀璨燈火里美食的熱炊煙,如夢似幻的舞榭歌臺,絕美婉約的近水樓閣.....一切都還是那般令人懷思的舊模樣。

大雄偉的宮門熙攘繁盛的市井

我們時常懷揣這樣的情愫,去一個地方,不是在意它如今什么樣,而只因它曾經(jīng)什么樣,無論舊時的風情物貌是否依然,不過是借地感懷,給自己一個放開思緒 的機會罷了。生活處處瑣繁,可總有先人的慧智在前,或是三兩佳句或是一段逸事,都能在不知不覺間給人以莫大的慰藉。追思往事,恍如夢境,歷史嬗變,千年一瞬。遙想八百多年以前的宋金時期,那是一個怎樣的藝術(shù)盛世吸引著無數(shù)藝術(shù)家去競相綻放自己的才華?一品巖山,東京夢華。我們知道中國歷史記憶中那一抹永恒的印象,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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