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存已知明代延綏鎮(zhèn)長城唯一的彩繪軍事地圖|尚珩

內(nèi)容摘要:《延綏東路地理圖本》(現(xiàn)收藏于臺灣中央圖書館,以下簡稱《圖本》)是現(xiàn)存已知明代延綏鎮(zhèn)長城唯一的彩繪軍事地圖。地圖經(jīng)分析應(yīng)為殘本,但仍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價值與文物價值。本文旨在通過研讀《圖本》所繪內(nèi)容及特點,結(jié)合傳世文獻,分析《圖本》的成圖年代及其所反映的延綏長城防御體系情況。

關(guān)鍵詞: 明代延綏鎮(zhèn)地理長城地圖

Research on "National Central Library" Collection < A Complete Geographic Atlas of East Section of Yansui County>

Abstract:A Complete Geographic Atlas of East Section of Yansui County is the only known painted military map of the Great Wall of the Ming Dynasty (1368-1644) in the local area. It is presently collected by the National Central Library in Taiwan. While a fragmented copy presented after technical analysis, this map still has the vital academic and cultural relics value. Through the research of its content, painting features and the combination of the exploration of ancient literature and document, this paper aims to analyse the time of completion of this atlas and the reflection of the circumstance of the defense system of the Great Wall in Yansui County.

Keywords: Yansui County; geographic atlas; the Great Wall; map

明朝建立后,北部邊防問題始終是關(guān)乎著明廷盛衰的關(guān)鍵性問題,因此,明廷沿北部邊境設(shè)置了一系列軍鎮(zhèn)。天順二年(1458),“乙巳,封都督同知楊信為彰武伯,命充總兵官,佩征虜副將軍印,鎮(zhèn)守延綏等處地方?!庇纱?,延綏鎮(zhèn)正式建立。出于方便朝廷了解邊防體系和實際作戰(zhàn)的雙重需要。明朝繪制了不少邊防地圖,邊防地圖作為當時的軍事用圖,涉及國家機密,故只有政府官員才有條件利用官府所掌握的檔案資料繪制地圖。明朝自建國伊始便規(guī)定兵部職方清吏司(洪武年間稱職方部)的職責(zé)是掌管“天下地圖及城隍、鎮(zhèn)戍、烽堠之政?!辈⒇?zé)成“凡天下要沖及險阻去處,合畫圖本,并軍人版籍,須令所司成造送部,務(wù)知險易。”職方司遂成為明朝專門搜集和繪制各地輿圖,特別是軍事地圖的專職機構(gòu),并且要求“三歲一報”。但是,從現(xiàn)存來看,兵部所繪地圖多為供朝廷了解邊防體系,以便制定政治、軍事戰(zhàn)略的軍事示意圖,而非作戰(zhàn)地圖。作戰(zhàn)地圖對防區(qū)內(nèi)的山川、河流、險要、烽堠、邊墻、墩臺與城堡的相對位置;戰(zhàn)斗統(tǒng)帥體系;防御對象情況等都有細致的要求,因此,此類地圖多為當?shù)亍巴〞赃厔?wù)”一線軍事官員所繪制,《延綏東路地理圖本》便是此類地圖的代表作之一。鑒于學(xué)界一直未有介紹者,本文嘗試考察其內(nèi)容、技法、年代以及所反映的長城防御體系情況,以俟廣博者鑒定。

一、內(nèi)容與繪法之分析

《延綏東路地理圖本》(以下簡稱《圖本》)繪制年代不詳,未注繪者,絹面紙本經(jīng)折裝彩繪軍事地圖。《圖本》底色發(fā)黃,保存較好,局部破損處有修補的痕跡,開口多已斷裂。地圖版式寬大,凡13開,2半開,每半開46.5×25.8厘米。從圖上內(nèi)容來看,圖中無比例尺,方向大體保持上北下南,但未標方向,也沒有方向標?!秷D本》有硬紙面的封面和封底,封面圖背貼有圖題,為“延綏東路地里圖本”幾個大字(圖一)。《圖本》并未采用目前研究評價甚高的“計里畫方”與圖例繪法,而是以直觀、實用為目的,采用中國古代地圖繪制中的形象繪法,圖中不同地物采用形象化的各種符號來表示,介于寫實與符號之間,體現(xiàn)了傳統(tǒng)輿圖的實用性。

《圖本》描繪的內(nèi)容是位于今陜北地區(qū)東起黃河西岸,西至雙山堡地界即明代延綏鎮(zhèn)東路防區(qū)。突出對軍事行動具有重大意義的山脈、河流等地貌特征,描繪了延綏東路的山脈、河流、長城、墩臺、寨城、柴塘、道路、將臺、教場、暗門、水口、地界、寺廟等豐富的內(nèi)容,表現(xiàn)出多層次、立體性的長城防御體系(圖二)。地圖繪制細密,圖中山脈采用形象符號表示,山脈底部用黃色表示,并點綴紅色,隨著高度的上升逐漸漸變?yōu)辄S綠色,等到了上半部便用藍色表示;河流均為寬窄不一的雙曲線表示,除黃河用黃色表示外,其余均用墨綠色填充,對河流的走向亦相當重視;道路則用紅色細線條表示。

軍事設(shè)施是本圖所反映的重點,描繪的相當細致。邊墻繪制較為簡單,“大邊”為形象的黃色墻體符號,邊墻位置分布不均,清水營、木瓜園堡、永興堡所轄地段沒有繪制連續(xù)性的墻體;孤山堡、鎮(zhèn)羌堡、神木堡、大柏油堡,柏林堡所轄地段內(nèi)繪制有少量、斷續(xù)的墻體;高家堡、建安堡、雙山堡所轄地段內(nèi)繪制有連續(xù)性墻體。邊墻之上繪有墩臺、暗門、水口、寨城附屬設(shè)施。邊墻之外因非明朝直接控制地帶,繪制得較為簡單,主要以圖記的形式加以注明。“二邊”位置上只有連續(xù)的墩臺,未見連續(xù)性墻體,這與“二邊”在修建時多為鏟削山體而非筑墻的建筑方式有關(guān),且“二邊”在整個防御體系中的地位也無法與“大邊”相提并論,因此也不是《圖本》所要體現(xiàn)的重點。

墩用黃色表示,臺用藍色表示的形象符號表示,頂部修建有小型房屋并遍插紅旗。由此可知,“墩臺”一詞中的“墩”、“臺”分別為兩種類型建筑,而不是“墩臺”這一種建筑?!秷D本》中“墩”字樣的建筑全部用黃色筆調(diào)繪制,而“臺”字樣建筑全部用藍色筆調(diào)繪制,便是其體現(xiàn)。神木營東、西城門外的山脈和墩臺繪成倒置的形態(tài),應(yīng)系站在城樓上的觀察角度不同所致(圖三)。暗門系在邊墻墻體之上繪制城門及門樓符號;水口則直接繪制成門洞符號;寨城一律繪制在長城之上的內(nèi)側(cè),為矩形封閉式城池,開設(shè)南門并修建有城樓,城門及城樓為藍、紅色符號。墩臺、暗門、水口名目用貼紅標于其下。

城堡以黃色和藍色繪制成,木瓜園堡(圖四)、建安堡(圖五)、雙山堡(圖六)方向與圖的總體方向不一致,并用貼紅的文字注明。營堡比例被夸張放大,采用平立面結(jié)合的畫法,用鳥瞰的視角來審視,城垣不規(guī)則者亦有相應(yīng)表現(xiàn)。城門門洞、城樓均繪出,城中沒有繪制城內(nèi)建筑和城市布局,而是用貼紅并寫文字標注該營堡名稱及尺寸,但未注明職官和兵力部署。

圖中配有多處貼紅文字注記,所表述內(nèi)容相當豐富,除墩臺、營堡等軍事設(shè)施名稱外,重要的軍事要沖之處亦標注“此處通賊崾路”字樣。此外,各個城堡的所分管的防區(qū)起點處貼有該段防區(qū)的概述,主要內(nèi)容為記述該防區(qū)段內(nèi)邊墻的長度及所包含的墩臺數(shù)量等,并且與實際所繪內(nèi)容一致。如大柏油堡防區(qū)記述為“一邊墻灣環(huán)長二十七里零三百三十步,墩臺一十七座,內(nèi)磚臺三座,土墩一十四座。”(圖七),但由于這類題記多位于折頁處,故損毀比較嚴重。圖中大段的文字注記主要位于各個營堡正上方的“邊外”處,內(nèi)容為各營堡所面臨的敵人的名稱、住牧地、營帳數(shù)量、騎兵數(shù)量、距離長城的距離、防御的要害之處與敵人可能的入侵方向等具體情況,如永興堡邊外記述為“邊外住牧首酋明愛臺吉、壯禿賴、塔素兒拓不能等部落。營賬約有一千五佰余頂。達賊約有六仟余騎。住牧地名石虎川、蒲灣、大石□川等處,離邊約有三百余里。若從本堡永字一鎮(zhèn)羌山墩、永字四永寧墩、永字九青草梁墩、永字十三永興山墩、永字十四安寧墩、永字二十九崔家梁墩、永字三十王賈峁墩、永字三十六丘家梁墩等處出沒,侵犯迤南王家沙峯、則□□家岔、賀文勝寨等處,直抵黃河畔一帶地方?!保▓D八)此外還標注有邊外形勝險要之地的名字以及距離邊墻的距離,描繪的非常詳盡。

總體來看,《圖本》內(nèi)容圖示與文字相得彰益,描述到位而簡潔,突出了要表現(xiàn)的重點,即便于從宏觀上了解延綏東路塞防的大體情形,又達到作戰(zhàn)地圖所要求的準確性,便于臨戰(zhàn)之時指揮官使用。

二、《圖本》完殘之分析

據(jù)《延綏鎮(zhèn)志》記載,“邊墻起自黃甫川,抵雙山十二營堡,為東路神木道”即延綏東路共轄12座營堡,但《圖本》僅描繪了11座,即清水營、木瓜園堡、孤山堡、鎮(zhèn)羌堡、永興堡、神木堡、大栢油堡、栢林堡、高家堡、建安堡、雙山堡。其中,木瓜園堡繪制了成化二十三年(1487)展筑的中城;卷首未繪黃甫川堡,卻繪制了名不見經(jīng)傳的紫城寨(圖九)。

紫城寨修建時間較早,據(jù)《府谷縣志》記載“紫城寨,明永樂中知縣王潤建,今廢。”另據(jù)《榆林府志》記載,“紫地石砦,在府谷縣東北一百里,接大漠。明永樂中知縣王潤建,今廢。按,《通志》:即紫城砦?!?/p>

《延綏鎮(zhèn)志》中有黃甫川堡和紫城寨(砦)兩處地名,可見其為兩座城堡,且不存在改擴建等延用關(guān)系。黃甫川堡修建的時間十分明確?!堆咏楁?zhèn)志》載“黃甫川堡……國朝天順中,清水營。弘治初,始添設(shè)關(guān)。”說明黃甫川堡是在弘治初年才修筑的。《府谷縣志》的輿圖中有山神堂墩、紫城寨兩個地名,與《圖本》所繪完全一致,黃甫川堡就在山神堂墩的西側(cè),而《圖本》中這個位置卻沒有繪制。但讓人感到費解的是,卻繪制了同為“弘治初增置”的大柏油堡。

此外,《圖本》中各營堡所轄沿邊墩臺均有編號和墩臺名稱,其編號由營堡的簡稱和序號組成,如:木瓜園堡所轄墩臺為木字;孤山堡所轄墩臺為孤字等。并且序號從“一”開始編號,唯獨清水營所轄沿邊墩臺不遵守此規(guī)律。其起始墩臺為“水字十七”號,前面共繪有墩臺14座,冠以“黃字”?!堆咏楁?zhèn)志》上記載黃甫川堡所轄墩臺為“黃字一墩起,黃字二十七墩止”。

由此可見,《圖本》并非是足本,而是件殘本,即繪制有黃甫川堡的圖頁遺缺。如今所見的《圖本》極為可能的是后人在修補《圖本》時,將斷為兩部分的圖本重新粘和在一起。這從所繪內(nèi)容上也可得到佐證。第一、二折之間接縫處兩側(cè)的道路多互不連接的“斷頭路”。兩側(cè)的河流也不相接,特別是黃河,出現(xiàn)了明顯的錯位。圖頁缺失的內(nèi)容,正是黃甫川堡和其所屬的黃字十五-黃字二十七墩臺,共計13座;清水營交界處附近清水營一方所轄的水字一-水字十六墩臺,共計16座,合計29座墩臺以及黃甫川堡腹內(nèi)所屬墩臺和柴塘等軍事設(shè)施。從缺失的墩臺數(shù)量以及《圖本》封面、封底和折頁的位置上看,應(yīng)該是殘缺1折。

三、繪制年代之分析

關(guān)于《圖本》的繪制年代圖中雖未標明,但是從其內(nèi)容、繪制特點并結(jié)合傳世文獻的記載,可以做出如下判斷。

(一)、《圖本》中凡“虜”字均未改,即成圖早于順治元年(1644),因為此后地圖繪制避“胡”、“虜”、“夷”等字,而這一現(xiàn)象在這幅地圖中并未出現(xiàn)。因此《圖本》當為明代所繪。

(二)、《圖本》中所繪制的“大邊”和“二邊”邊墻,也昭示出《圖本》的繪制年代。延綏鎮(zhèn)雖在天順二年(1458)建鎮(zhèn),但早在建鎮(zhèn)以前便開始一系列的營建活動?!把咏椦剡叺胤剑哉y(tǒng)初創(chuàng)筑榆林城等營堡二十有三,于其北二三十里之外筑瞭望墩臺,南二三十里之內(nèi)植軍民種田界石?!背醪浇⑵鹆藚^(qū)域性的防御體系。但是卻一直沒有采用分路防守的制度。直到建鎮(zhèn)之后,“敕延綏總兵官彰武伯楊信,游擊將軍定遠伯石彪等,今得延綏東路都指揮李鑒奏……”,才有了“東路”這一稱呼。

最早建議延綏鎮(zhèn)修筑邊墻是在成化六年(1470)由延綏巡撫王銳在現(xiàn)有的營堡防御體系存在明顯漏洞的背景下,提出“榆林一帶營堡,其空隙之地,宜筑為邊墻,以為據(jù)守。”事下兵部議如所言。上曰:“添筑城堡,正系守邊急務(wù),其令鎮(zhèn)守等官參酌舉行,務(wù)期成功?!钡搅顺苫吣辏?471)四月,馬文升也提出修邊的方案。但實際上這一大規(guī)模、系統(tǒng)性的修邊計劃受到當時朝堂上下對解決河套問題的主流方案是“搜套”的影響而一直未實施。

“搜套”行動導(dǎo)致了西北地區(qū)財政危機與社會動蕩以及朝野政治斗爭之后,并未達成既定戰(zhàn)略目標,淪為單純的軍事行動,僅完成十分有限的軍事成果。因此在王越取得紅鹽池之戰(zhàn)的勝利后倉促收尾。明廷趁著“寇以搗巢故遠徙,不敢復(fù)居套,內(nèi)地患稍息?!敝H,采取在延綏修筑邊墻的方案。成化八年(1472)九月,余子俊在綜合王銳、馬文升邊墻方案的基礎(chǔ)上,對修邊方案進行了優(yōu)化,并再次請求修筑榆林邊墻。憲宗命余子俊盡快修筑邊墻,余子俊便征發(fā)五萬民眾,鏟削山體,構(gòu)筑二邊。之后又開始大邊的修筑工作。經(jīng)過一系列挫折,在為期不到三年的時間里,到成化十年(1474)六月便完成了修邊工程。此外還完成了十余座營堡以及數(shù)量龐大的墩臺的修筑工作。最終構(gòu)建了榆林長城防御體系。

巡撫延綏都御史余子俊奏:修筑邊墻之數(shù),東自清水營紫城砦,西至寧夏花馬池營界牌止。鏟削山崖及筑垣掘塹。定邊營旱地仍筑小墩,其余二三里之上,修筑對角敵臺,崖砦接連,巡警險如墩臺,及于崖砦空內(nèi)適中險處筑墻三堵,橫一斜三,如箕狀,以為瞭望避箭及有警擊賊之所,及三山、石澇池、把都河俱添筑一堡,凡事計能經(jīng)久者始為之。役兵四萬余人,不三月功成,八九而榆林、孤山、平夷、安遠新興等營堡尤為莊麗。又移鎮(zhèn)靖堡出白塔澗口,絕佚灘河之流,環(huán)鎮(zhèn)靖堡之城,阻塞要害。其界石迤北直抵新修邊墻,內(nèi)地俱已獲畝起科,令軍民屯種,計田稅六萬石有余。凡修城堡一十二座,榆林城南一截,舊有北一截,創(chuàng)修安邊營及建安、常樂、把都河、永濟、安邊、新興、石澇池、三山、馬跑泉八堡俱創(chuàng)置,響水、鎮(zhèn)靖二堡俱移置,凡修邊墻東西長一千七百七十里一百二十三步,守護壕墻崖砦八百一十九座,守護壕墻小墩七十八座,邊墩一十五座,奏上,令所司知之。

修邊竣工以后,按照已經(jīng)劃分的東、中、西三路,劃地鎮(zhèn)守。

邊墻起自黃甫川,抵雙山十二營堡,為東路神木道,領(lǐng)葭州暨府谷、神木、吳堡三縣。起常樂,抵清平十堡,為中路榆林道,領(lǐng)綏德州、米脂清澗兩縣。起龍州抵鹽場十五營堡,為西路靖邊道,領(lǐng)保安、安定、安塞三縣。轄衛(wèi)四、城堡三十六。橫截河套之口,內(nèi)復(fù)塹山湮谷,是曰夾道。東抵偏關(guān),西接寧夏,綿亙千八百里,而延綏鎮(zhèn)之名自此始。

實地調(diào)查顯示,延綏鎮(zhèn)長城“東起府谷縣,經(jīng)神木縣、榆林市榆陽區(qū)、橫山縣、靖邊縣吳起縣,西迄定邊縣”。分為南北二道,即所謂“大邊”和“二邊”,大邊位于榆林與毛烏素沙漠交界地帶,雖然東部地段依山而建,但大多數(shù)墻體建于平原地區(qū),全長約620公里。與之不同的是,二邊則依托白于山、橫山山脈修建,以山險墻、偏坡等墻體形態(tài)為主,人工夯筑的墻體較少,總?cè)L約590公里。

關(guān)于余子俊所筑邊墻系大邊,二邊還是兩道邊,史籍有不同記載,今人亦有不同認識。倘若余子俊所修邊墻僅為二邊而非大邊,意味著許多營堡孤懸塞外,不符合軍事防御的基本原則,對于防守一方的明軍來說,也極為不利。反過來,若修筑大邊,則邊外之地為寸草不生的茫茫沙漠,邊內(nèi)則為水草豐美的膏腴之地,在此分界之處修邊,有利于明軍屯種戰(zhàn)守而不利于蒙古部落南下,深諳邊務(wù)的余子俊自然懂得其中道理。并且結(jié)合余子俊的奏疏內(nèi)容并輔之以圖考察,所謂“東自清水營紫城砦,西至寧夏花馬池界碑止”實為大邊走向,即余子俊修筑了大邊和二邊長城,其中二邊長城主要目的在于“重邊設(shè)險以守內(nèi)地也”同時兼有控制內(nèi)地軍民不得越界耕牧,從而招引寇盜的作用。

由此可見,《圖本》當繪制于成化朝以后。

(三)、《圖本》中各個營堡正上方的“邊外”處,貼紅記述有本段防區(qū)所面臨的來自邊外地區(qū)蒙古部落威脅的具體情況,如表:

營堡名稱

主要防御對象

清水營

莊禿賴、明愛下部落夷人擺言大阿拜等

木瓜園堡

莊禿賴下部落

孤山堡

莊禿賴部落、明愛臺吉部落

鎮(zhèn)羌堡

明愛臺吉、莊兒賴臺吉等部落

永興堡

明愛臺吉、壯禿賴、塔素兒拓不□等部落

神木堡

明愛臺吉、阿計大、圪塔、沙計臺吉□□兒阿□□□□不花等部落

大柏油堡

阿計大臺吉、圪塔臺吉

柏林

阿計大臺吉、圪塔臺吉、沙計臺吉威鎮(zhèn)拒不能尋部落

高家堡

阿計大臺吉、把禿、賽林、圪塔臺吉、沙計臺吉等部落

建安堡

阿計大臺吉、圪塔臺吉、賽漢住、把禿、賽林臺吉□□□□等部落

雙山堡

……圪塔臺吉、炒忽兒臺吉部落

《延綏鎮(zhèn)志》中對延綏鎮(zhèn)所面臨威脅的蒙古部落首領(lǐng)進行了說明,將莊禿賴及其侄子明愛納入“東路”范圍;將圪塔臺吉、沙計臺吉、賽林臺吉、把禿臺吉、阿計大酋長均列入西路統(tǒng)計范疇,但其住牧地則“中國東路之神木、大柏油、柏林、高家、建安、雙山”六堡邊外。通過對比,其與《圖本》各個城堡所面臨威脅的邊外蒙古部落酋長的名字基本一致。

上述這些蒙古部落酋長的名字,多出現(xiàn)于明中后期的文獻中。據(jù)《萬歷武功錄》記載,駐牧在延綏鎮(zhèn)東路偏西地區(qū)的神木堡、大柏油堡、柏林堡、高家堡、建安堡、雙山堡的圪塔臺吉為“哈漢把都兒之長子也”;把禿臺吉為“哈漢把都兒之次子也。萬歷丙戌(十四年,1586),襲兄圪塔指揮僉事?!倍h把都兒臺吉乃“禿退之弟也,授指揮僉事?!贝送?,駐牧在神木堡、大柏油堡、柏林堡、高家堡、建安堡邊外的阿計大臺吉乃“禿退之子也。萬歷丁亥(十五年,1587)春,襲指揮僉事。”上述三個蒙古酋長均為禿退臺吉的直系或近親。而禿退臺吉乃是“反成之子也,授指揮僉事。萬歷十四年(1586)春二月,禿退臺吉乃會諸酋長赴榆林市,而會染天花,禿退臺吉道逢霧露死。”禿退臺吉和其他酋長因天花死于赴榆林市途中。此事記載于另一位蒙古酋長阿拜戶拓不能的傳記中。阿拜戶拓不能者,“亦吉能之部酋也,授我百戶。萬歷丁亥春(十五年,1587),赴紅山市,道染天花,客死。是時,指揮同知打兒漢臺吉、指揮僉事哈漢把都兒、禿退臺吉……亦如之,皆相繼物故。而禿退子阿計大、哈漢子圪塔臺吉獨疑漢以藥酒侍其父,父暴死?!彼麄兙鶠楹犹椎貐^(qū)蒙古部落酋長吉能的下屬,而吉能乃是“吉囊之子也?!?/p>

駐牧在延綏鎮(zhèn)東路偏東地區(qū)清水營、木瓜園堡、孤山堡、鎮(zhèn)羌堡、永興堡、神木堡地區(qū)的蒙古部落,以莊禿賴部和明愛部為主。據(jù)《北虜風(fēng)俗》載:(威正)莊禿賴臺吉乃吉囊第六子克鄧威正臺吉的第二子;明愛臺吉乃吉囊第八子把都兒臺吉的長子。與前述諸酋是吉能的下屬不同的是,莊禿賴和明愛是吉囊的直系后代,吉能的近親。

據(jù)《登壇必究》載,順義王達子宗派初代為賽那浪罕(賽那剌)生有六子,其“二代長子吉囊,二代次子俺答”。長子吉囊“即襖兒都司,在陜西寧河套一帶邊外住牧”是位在正德、嘉靖朝時期侵犯延綏鎮(zhèn)的最主要蒙古酋長,是位地地道道的“套虜”。因與其所擄“忻、代倡妓,縱淫樂不休”于嘉靖二十一年“卒病,髓竭死”。他的后代和下屬也就自然而然的繼承了此基業(yè),只是隨著俺答部的日益強盛,逐漸為其所約束。

隆慶四年的“俺答封貢”是結(jié)束了自明初以來蒙古各部與明廷之間近200年兵戎相見的戰(zhàn)爭局面。到了萬歷癸未(十一年,1583),明愛臺吉嗣指揮僉事;萬歷丙戌(十四年,1586)把禿臺吉“襲兄圪塔指揮僉事?!比f歷丁亥(十五年,1587)春阿計大臺吉襲指揮僉事。俺答受封后雖向明廷宣誓約束部眾,永不犯邊,但實際上,雙方的和平時期能持續(xù)多久,明廷并沒有寄予太多的希望,因為在此之前蒙古對明廷的納貢稱臣多次反復(fù),此外雙方曠日持久的戰(zhàn)爭,再加上根深蒂固的民族偏見,明廷對其早已失去信任,尤其是嘉靖朝,蒙古對邊防的沖擊規(guī)模日益擴大,次數(shù)日益頻繁,影響愈發(fā)深遠,這對當時的士大夫們所形成的印象是極其深刻的,上到天子、下至僚臣無不談及色變,心中陰影一時難以消除。尤其是莊禿賴和明愛,此二人在“東酋中稱最狡、最悍”,明愛“為人剽悍而內(nèi)深,居恒顓與卜失兔、莊禿賴為黨”。對于莊禿賴,明人稱其為“以莊禿賴為渠魁,且多機智,善用兵。又倚其侄明愛兵馬驍壯?!?/p>

可見蒙古對延綏東路的威脅尚未解除,因此時人在《圖本》上貼紅注明營堡所面臨威脅的蒙古部落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其時間當屬萬歷十一(1583)到十五年(1587)前后。

(四)、《圖本》中的“墩”與“臺”所用符號不盡相同。從外形上看,兩者皆為建筑形象符號,建筑由基礎(chǔ)部分的臺基和圍墻,中間部分的主體,頂部的建筑和旗桿三部分組成。但是“臺”類建筑的中間部分的主體均繪制為藍色,藍色之中有白色細線條與磚墻的外觀類似。由此,顏色的差異不僅代表建筑類別的不同,也代表建筑材料的不同即黃色代表為夯土建筑,藍色則代表磚石建筑。實地調(diào)查結(jié)果也顯示,明長城沿線修建包磚的敵樓(臺)普遍是在隆慶、萬歷年間。此外,在沿邊墩臺數(shù)量上也經(jīng)歷了由明初時的稀疏到明中期的增建再到明后期趨于穩(wěn)定這一漸變過程,尤其是到了萬歷朝,長城防御體系空前完善、穩(wěn)定。

通過將《圖本》中營堡所分轄的墩臺數(shù)量與《延綏鎮(zhèn)志》中所記述的數(shù)量加以對比,如表:

城堡名稱

《圖本》

[萬歷]延綏鎮(zhèn)志

[康熙]《延綏鎮(zhèn)志》

黃甫川堡

14(殘)

27/28

28

清水營

32

30/32

32

木瓜園堡

32

28/32

32

孤山堡

50

47/50

50

鎮(zhèn)羌堡

30

29/31

29

永興堡

39

35/39

39

神木堡

60

52/60

60

大柏油堡

17

15/16

17

柏林堡

26

25/26

26

高家堡

44

42/44

44

建安堡

23

23/23

23

雙山堡

40

39/40

40

各個營堡所轄墩臺數(shù)量均多/等于[萬歷]《延綏鎮(zhèn)志》上的記載,幾乎與[康熙]《延綏鎮(zhèn)志》上的記載相同。

(五)、《圖本》中營堡墻體部分的繪制也呈現(xiàn)出上述甃磚的特點,其中紫城砦墻體全部為黃色;清水營、木瓜園堡、鎮(zhèn)羌堡、永興堡、大柏油堡、柏林堡、高家堡、建安堡中,藍、黃色均有不同程度的分布;孤山堡(圖十)、神木堡、雙山堡全部為藍色,并且藍色之中也有白色細線條與磚墻的外觀類似。

東路的營堡也經(jīng)歷了由夯土修筑到包甃磚石的過程。如下表:

名稱

創(chuàng)修

重修

延綏鎮(zhèn)志

府谷縣志

雙山堡

成化間

成化間

萬歷六年

建安堡

成化十年

成化十年

萬歷三十五年

高家堡

正統(tǒng)四年

正統(tǒng)四年

萬歷三十五年

柏林堡

成化初

成化初

萬歷三十五年

大柏油堡

弘治初

弘治初

萬歷三十五年

神木堡

洪武十四年

洪武十四年

萬歷六、七年

永興堡

成化中

成化中

萬歷三十五年

鎮(zhèn)羌堡

成化二年

成化二年

萬歷三十五年

孤山堡

成化初

成化二年

萬歷三十五年

木瓜園堡

成化十六年

成化十六年

萬歷三十五年

清水營

成化二年

成化三年

萬歷三十五年

延綏鎮(zhèn)東路的城堡大部分修筑于成化年間,也就是余子俊修邊前后,此時的營堡墻體應(yīng)以土墻為主。到了萬歷三十五年(1607)前后,巡撫都御史涂宗濬對城堡進行了以用磚包砌堡墻為主的全面維修。而《圖本》中城堡墻體上所繪的藍色反映的正是此次包磚維修后的情況。

綜上所述,《圖本》應(yīng)當繪制于萬歷三十五年(1607),即巡撫都御史涂宗濬對延綏鎮(zhèn)長城防御體系全面整修后的延綏東路防御體系的全貌,亦或是此次整修后的竣工圖。地圖的繪制者極有可能是涂宗濬的屬下,并且地圖繪制完畢后,可能作為增修《延綏鎮(zhèn)志》的參考資料。

四、收藏與流傳之分析

《圖本》上鈐有藏印一方:“國立中央圖/書館收藏”朱文長方印。臺灣“中央圖書館”為民國時期南京國民政府設(shè)立的公共圖書館。民國二十二年(1933)國民政府教育部委托蔣復(fù)璁籌建,后者出身藏書世家且又曾在德國柏林大學(xué)攻讀圖書館學(xué),并于二十九年(1940)正式建成,蔣復(fù)璁為館長。

江南地區(qū)人文薈萃,趙宋以降產(chǎn)生了眾多著名的藏書家,明清著名的藏書家也大都集中在這一地區(qū),同時也涌現(xiàn)出許多著名的藏書樓。到了近代戰(zhàn)亂頻發(fā),這些藏書樓所藏古籍珍品或毀于兵燹、或失于匪亂??箲?zhàn)爆發(fā)后,淪陷區(qū)內(nèi)物價暴漲,民不聊生,一些藏書家或因家道中落或出于逃難等其他原因,不能保其所有,或捐贈或拋售藏書以維持生計。由此,上海、江浙、廣東一帶很多珍本古籍流入書四之中。日本偽滿洲國、美國等派人紛紛云集上海,競相購買。臺灣“中央圖書館”成立后,為避免大量散出的古籍流入日本等國外,蔣復(fù)璁潛赴香港、上海等地,利用“庚款”冒險秘密搶購江南藏書家累世珍籍。“本館所儲書籍,以購自錢塘丁氏者為大宗,……因負公帑,鬻書以償……除丁氏書外,次則為武昌范氏月槎木犀香館之藏書,……厥后亦因虧欠公帑,悉磬所有藏書而售之公家,為本館所得焉”。由此,江浙和廣東地區(qū)著名藏書樓舊藏菁英多為該館購得。除古籍外,“中央圖書館”還注意收藏金石拓片和古老的地圖集。據(jù)此可知,《圖本》是在抗戰(zhàn)期間的1940-1941年為“中央圖書館”收得。后隨著國共內(nèi)戰(zhàn)國民政府敗局已定,民國三十七年(1948)底到三十八年(1949)初,蔣復(fù)璁等奉命攜館藏珍籍13萬冊分三批運往臺灣,入藏臺北“中央圖書館”(1996年更名為“國家”圖書館)。

五、結(jié)論

《延綏東路地理圖本》成圖于萬歷三十五年(1607)后,現(xiàn)存為殘本地圖。全圖采用形象繪法,是一幅軍事作戰(zhàn)地圖,全面、直觀的展示了明萬歷后期延綏鎮(zhèn)東路長城的立體性防御體系。也是已知現(xiàn)存延綏鎮(zhèn)長城地圖中唯一的彩繪地圖,地圖繪制精美,流傳亦罕,堪稱珍祕,具有重要的學(xué)術(shù)與文物價值。

同時,《圖本》與其他史料間也存在矛盾和爭議。主要為地處東路、中路交界處的雙山堡的歸屬?!睹鲗嶄洝份d“吏部右侍郎葉盛奏:臣與總督軍務(wù)右都御史王越等議,延綏邊境與河套相對,東、西、中三路共二十堡,約遠一千五百余里。舊無邊備且河套寬漫,便于駐牧,故虜連年不去?!駭M于東路清水、孤山、鎮(zhèn)羌、柏林;中路平夷、懷遠、威武;西路清平、龍州、鎮(zhèn)靖、靖邊十一堡,各撥騎兵一千守之。東路神木縣、高家堡,西路安邊營各撥騎兵三千守之。中路雙山、波羅,西路寧塞、定邊,各撥騎兵二千守之。……詔可?!闭f明在成化朝延綏鎮(zhèn)邊墻肇建前后,雙山堡屬中路。到了嘉靖二十五年“總督陜西三邊曾銑,巡撫謝蘭、張問行等奏:延綏密與套虜為鄰,自成化間都御史余子俊脩筑邊墻,東自黃甫川起,西至定邊營止,延衺一千五百余里,歲久傾頹,余址間存,不異平地?!朔值囟üぃ蔚谛夼e?!札堉荼ざ?a href='/dongzhi/' target=_blank>東至雙山堡計長四百九十余里為中段,自雙山堡而東至黃甫川計長五百九十余里為東段,歲修一段,期以三年竣……”可見,嘉靖二十五年重修延綏鎮(zhèn)邊墻時,雙山堡卻已改屬東路。但是張雨于嘉靖二十六年完成的《邊政考》、羅洪先于萬歷四十年(1561)完成的《廣輿圖》、康熙版《延綏鎮(zhèn)志》中亦將其繪入中路。而萬歷版《延綏鎮(zhèn)志》則將其歸為東路,實屬混亂?!堆咏棖|路地理圖本》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進一步考察延綏鎮(zhèn)三路轄區(qū)的劃分與變遷提供了新的線索。

附記: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民間長城保護研究組織長城小站的張俊、程長進、關(guān)琪;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歷史研究所明史研究室趙現(xiàn)海先生的指點。英文翻譯得到牛雨彤師妹的幫助,在此一并致謝。

圖一《延綏東路地理圖本》封面

圖二《延綏東路地理圖本》全貌

圖三神木營圖

圖四木瓜園堡圖

圖五建安堡圖

圖六雙山堡圖

圖七大柏油堡圖

圖八永興堡圖

圖九清水營與紫城砦圖

圖十孤山堡圖

上圖:作者尚珩,工作單位:北京市文物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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