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里忽然出現(xiàn)的智通寺,短短百字大有深意,暗透全書主旨
興之所至,再次從頭讀紅樓,看到被革職后的賈雨村,做了林府西賓后,因飯后出來閑步,游至,偶然進(jìn)入一處名叫“智通寺”的破敗寺廟這段情節(jié)時,再次警醒。
原文關(guān)于智通寺的這段描寫,前后不過一兩百字,但卻暗透全書主旨。很多人初讀紅樓時,可能很容易就忽略這段情節(jié)。
這日,偶至郭外,意欲賞鑒那村野風(fēng)光。忽信步至一山環(huán)水旋、茂林深竹之處,隱隱的有座廟宇,門巷傾頹,墻垣朽敗,門前有額,題著“智通寺”三字,門旁又有一副舊破的對聯(lián),曰: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雨村看了,因想到:這兩句話,文雖淺近,其意則深。我也曾游過些名山大剎,倒不曾見過這話頭,其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亦未可知,何不進(jìn)去試試?想著走入,只有一個龍鐘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見了,便不在意。及至問他兩句話,那老僧既聾且昏,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這兩段話里,隱藏了許多信息,我們分三個部分來分析。
一、賈雨村與龍鐘老僧
之前讀到這里,只覺得很奇怪,曹公為何要安排賈雨村到一處寺廟,難道是為了警示賈雨村?似乎又沒這么簡單。
此時的賈雨村,雖是中了進(jìn)士,但因有貪酷之弊而被革職,仕途之路暫時中斷,且尚未找到穩(wěn)固靠山,可以說前途未卜。
但賈雨村又是個有抱負(fù)有野心的,脂硯齋批他有莽、操遺容,即他對仕途功名有著強(qiáng)烈的欲望和渴求,此時的革職,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一切都不過是暫時的低谷。
對賈雨村來說,他剛中了進(jìn)士不久,人生還沒有真正開始。他對建功立業(yè),加官進(jìn)爵,榮華富貴這些紅塵之事,是十分上心的,不時期待有好消息傳來。
而智通寺里煮粥的龍鐘老僧,似乎再不用為功名利祿奔走,他所關(guān)心的不過是一日三餐,飽腹即可。便是聾了了又如何?人生到了這個份上,早已無所求,什么功名利祿,富貴貧窮,對他來說,都不過是虛幻一場。
紅樓夢里有不少假僧人假道士,如張道士馬道婆凈虛之流,都不過是打著出家人的旗號在塵世中招搖撞騙,但這個智通寺的昏聵老僧,雖無只言片語,卻儼然是一個世外高人,是翻過筋斗來的。
所以,賈雨村和龍鐘老僧之間的相遇,就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差。一個生活于世俗之中,有強(qiáng)烈的世俗欲望,對飛黃騰達(dá),功名利祿是充滿了渴望的。而一個則生活于紅塵之外,也許早已經(jīng)見了人生的悲歡離合,貧富興衰,因而不再有任何欲望。
正因賈雨村被世俗的欲望蒙住了雙眼,所以此時的他,不可能勘破其中機(jī)關(guān),更不可能參透其中奧秘,相反,他對齒落舌鈍、所答非所問的老僧十分不耐煩。
可想而知,在老僧的眼中心里,也許早已看透賈雨村日后“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的結(jié)局。君不見那門上充滿勸誡的一副對聯(lián)。
二、智通寺門上的對聯(lián)
紅樓夢里出現(xiàn)的第一座寺廟不是智通寺,而是葫蘆廟,這就非常有意思。一個葫蘆廟,糊涂之意也。一個智通寺,智者方通也。一個糊涂一個智慧,兩個寺廟先后出現(xiàn),充滿了強(qiáng)烈的對比。
更奇的是,這兩個寺廟,都跟賈雨村有關(guān)。一個是他未發(fā)跡之先,此時的賈雨村還是個只能靠賣字作文為生的窮儒。一個是他中了進(jìn)士被革職之后,智通寺門上的那兩句話“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焙喼本褪菫橘Z雨村而寫。
賈雨村正因仗著才干優(yōu)長,而恃才侮上,結(jié)果被上司尋了個空隙,參了一本,龍顏大怒后即被革職。這是初入官場的賈雨村,此時的他,尚不諳官場規(guī)則,以為有才干就可以為所欲為,結(jié)果栽了跟頭。
脂硯齋說批這副對聯(lián),是“先為寧、榮諸人當(dāng)頭一喝,卻是為余一喝?!辟Z雨村也覺得“文雖淺近,其意則深?!边@四句話既可以看做是對這副對聯(lián)的評語,也可以看做是對整部紅樓的批語,因此,脂硯齋說是“一部書之總批?!?/p>
與其說這副對聯(lián)是勸賈雨村,是勸寧榮二府諸人,倒不如說這副對聯(lián)是勸天下所有人,要我們做人不可太貪,凡事要留有余地,不能做死做絕,給自己留后路,這樣事到臨頭才不至于無路可退。
說到這,大家是不是想到秦可卿死亡時托夢鳳姐所說的登高必跌重,盛筵必散,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的話?若鳳姐聽從秦可卿的建議,“如今能于榮時下將來衰時的世業(yè),亦可謂常保永全了?!币苍S賈府還不至于一敗涂地。
三、脂硯齋隱秘的批語
紅樓夢前八十回中,脂硯齋批語共有三千余條,不少批語泄露了“天機(jī)”,讓我們更進(jìn)一步讀懂了紅樓夢。智通寺一節(jié)雖則文短,但卻是大關(guān)鍵筆墨。
脂硯齋在此處幾乎句句,兩次批賈雨村“火氣”,兩次批老僧“是翻過來的”。而最重要的幾條批語,與釵黛鳳幾大主角有關(guān)。
脂批說賈雨村火氣什么意思呢?正如前面分析的,此時的賈雨村,正在造劫,尚未參透機(jī)關(guān),因此看一切都是世俗之眼,帶著煙火之氣。同理,脂批說老僧時翻過來的,即他是參透人生奧秘的,是打破胭脂陣,坐透紅粉關(guān)之人。
脂硯齋還批曰:畢竟雨村還是俗眼,只能識得阿鳳、寶玉、黛玉等未覺之先,卻不識得既證之后。什么是“未覺之先”什么是“既證之后”?
簡單地說,未覺之先即沒有覺悟之前,沒有頓悟之時,一如帶著世俗火氣的賈雨村,而既證之后則是頓悟之后,是醒悟之時,此時塵緣已滿,造劫結(jié)束。
也就是說,這個龍鐘老僧,也是一個象征,他不具體地指某一個人,他也許是出家后的甄士隱、賈寶玉,也許是日后大徹大悟的黛玉、鳳姐,還可以是任何一個頓悟之人。
正所謂當(dāng)局者迷,賈雨村作為造劫之人,身在局中,自然無法參破其中機(jī)關(guān)。這處情節(jié),不過是曹公拿來警醒世人之用,是提前預(yù)演了結(jié)局。
因此,脂硯齋又批曰:未出寧、榮繁華盛處,卻先寫一荒涼小景;未寫通部入世迷人,卻先寫一出世醒人?;仫L(fēng)舞雪,倒峽逆波,別小說中所無之法。
塵世的榮華富貴還沒有真正展開,就先寫甄士隱一段小榮枯,先入一座荒涼古寺,當(dāng)時的賈雨村,正如之后神游太虛幻境的賈寶玉,此前遇到一僧一道的甄士隱,一切皆做尋常看,肉眼凡胎的他們,哪里想到,結(jié)局早已寫好,只是他們要到最后才醒悟罷了。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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