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考古實證中華文明的力量

蘇州虎丘塔出土的五代時期越窯秘色瓷刻蓮瓣紋碗 本報記者李韻攝

山西臨汾曲村-天馬遺址的車馬坑 本報記者李韻攝

半坡遺址出土的仰韶文化的人面魚彩陶盆 本報記者李韻攝

內蒙古鄂爾多斯出土的桿頭飾 本報記者李韻攝

出土于河北滿城漢墓的長信宮燈 本報記者李韻攝

20世紀20年代,對于中國考古學,是一個開創(chuàng)性的十年。這十年間,在中華大地上的四次重要考古發(fā)現(xiàn),驚艷世界,以擲地有聲的力度奏響了“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的華彩樂章。

1921年在河南澠池考古發(fā)現(xiàn)的仰韶文化,是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史上出現(xiàn)的第一個考古學文化名稱,為研究中國史前文化開辟了廣闊的前景。

1926年山西夏縣西陰村遺址的發(fā)掘,奠定了中國考古學基礎。發(fā)掘出土的半個人工切割的蠶繭標本,為研究絲綢起源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證據(jù)。

1928年開始的殷墟考古,出土了大量都城建筑遺址和以甲骨文、青銅器為代表的文化遺存,確立了殷商社會作為信史的科學地位。

1929年在周口店遺址發(fā)現(xiàn)一塊完整的“北京人”頭蓋骨。這一石破天驚的發(fā)現(xiàn),為人類起源提供了大量的、富有說服力的證據(jù)。

此后,隨著山東城子崖遺址、寶雞斗雞臺遺址余杭良渚遺址等一系列考古發(fā)掘,中國現(xiàn)代考古學走入新的紀元。而在新中國成立后,考古人在古人類至明清各個時期的研究中,更是取得了豐碩成果。經過幾代考古人接續(xù)奮斗,考古發(fā)現(xiàn)延伸了歷史軸線,增強了歷史信度,豐富了歷史內涵,活化了歷史場景,考古技術不斷突破,考古理論日益完善。

一個世紀以來,考古人“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為“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風餐露宿、宵衣旰食,讓考古工作成為“展示和構建中華民族歷史、中華文明瑰寶的重要工作”。

明晰華夏悠久文明的歷史脈絡

考古印證歷史,考古帶來新知。

我國浩如煙海的文獻典籍記錄了中國3000多年的歷史,同時在甲骨文發(fā)明以前在中華大地還有1000多年的文明發(fā)展史、超過百萬年的人類發(fā)展史并沒有文字記載。考古學者將埋藏于地下的古代遺存發(fā)掘出土,將塵封的歷史揭示出來,將對它們的解讀和認識轉化為新的歷史知識。

“我國考古發(fā)現(xiàn)的重大成就實證了我國百萬年的人類史、一萬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绷暯娇倳浀脑挃S地有聲。

百萬年的人類起源史和上萬年的人類史前文明史,需要依靠考古成果來建構。即使是有文字可考的文明史,也需要通過考古工作來參考、印證、豐富、完善。

“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短短14個字背后,是中國考古學者百年的不懈奮斗。

隨著周口店北京人遺址令人欣喜的發(fā)現(xiàn),古人類在中國生存的歷史被向前推移了五十多萬年。在新中國成立后,元謀人的發(fā)現(xiàn)和研究成果更是將古人類在中國生存的時間向前推移了一百多萬年。

百萬年人類史之后,我們走入一萬年文化史的新石器時代。

半坡遺址、磁山遺址、北首嶺遺址、后李遺址、西水坡遺址、王因大汶口墓地西坡遺址、八里崗遺址、上山遺址、楊官寨遺址等,通過考古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一時期聚落規(guī)模更大,布局更為規(guī)整,氏族墓地發(fā)達,生產工具有很大進步,生活用品更為多樣。我們看到,傳統(tǒng)的華夏文化在這一時期已經孕育。

在距今5000年前后,我國的新石器時代進入末期,氏族社會發(fā)展到了頂峰,文明已經到來。雙槐樹遺址、石家河遺址群、良渚遺址、平糧臺遺址、王城崗遺址等,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

從遙遠的百萬年,我們的先祖一代一代、一步一步,走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時期。二里頭遺址的發(fā)掘讓夏王朝“光影浮現(xiàn)”,安陽殷墟的發(fā)掘則給商朝貼上了“殷商”的標簽,而我們對周朝的認識更是離不開竹簡與青銅器,前者是歷史文獻,后者則通過發(fā)掘得以重見天日。之后,一代代王侯將相揮斥方遒,一位位博學大儒講學論道。兵器的碰撞,思想的交鋒,中華大地最終成為世界古代文明的重要地區(qū)之一。

“多元一體、兼收并蓄、綿延不斷”。在當代世界各國的考古學、歷史學中,能夠擁有如此完整、從未斷裂的考古學譜系與歷史文化序列者,唯有中國。與世界其他地區(qū)、國家的考古學比較,中國考古學既有百萬年人類史、一萬年文化史的豐富史前考古學遺存,又有極為豐富、別具特色的文明史遺存?;谌绱素S厚遺產之上的中國考古學,令世界驚嘆、艷羨。

形成中國考古學科的理論體系

兼收并蓄、上下求索間,中國考古學一直在探索、豐富屬于自己的理論。

第一代中國考古學家的目標主要是尋找“中國文化的原始”,論證中國文化的本土起源。以時任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傅斯年為代表,認為史前文化整體格局構建是“夷夏東西”框架。

在這一時期,第一批留學國外學習考古學的中國年輕學者,包括李濟、梁思永、裴文中等陸續(xù)回國,把他們在國外學到的考古學知識運用于中國考古學實踐中,開始主持山西夏縣西陰村、河南安陽殷墟、北京周口店等重要遺址的發(fā)掘。而當時的歷史語言研究所于1928年至1937年對殷墟的發(fā)掘,則是由中國考古研究機構第一次獨立組織實施的考古發(fā)掘。梁思永在安陽后岡發(fā)現(xiàn)了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和商文化由下至上的地層疊壓關系,也就是著名的“后岡三疊層”,解決了此前在學術界爭論不休的這幾種文化遺存孰早孰晚的問題。

1937年至1949年,持續(xù)十余年的戰(zhàn)爭,考古事業(yè)幾近停滯。

新中國成立后,考古事業(yè)得以重啟,理論隨著考古實踐也得以不斷發(fā)展、完善。1949年以后,“黃河流域中心論”或稱“中原中心論”占據(jù)主導地位,強調黃河流域的核心作用和強大影響力。

20世紀80年代,蘇秉琦摒棄了傳統(tǒng)的“中原中心論”,依據(jù)全國各地出土的考古材料總結出史前文化的“區(qū)系類型”理論;又由中國古代文明起源存在的多中心和多元格局,提出中國文明起源的“滿天星斗說”和中國文明形成的“多元一體”模式,以及“古文化—古城—古國”說和“古國—方國—帝國”發(fā)展模式說。

嚴文明在1987年提出“重瓣花朵”模式,認為史前文化格局中,“最著名的是中原文化區(qū)”,周圍有甘青文化區(qū)、山東文化區(qū)、燕遼文化區(qū)、長江中游文化區(qū)和江浙文化區(qū),最外層也還有許多別的文化區(qū),“整個中國的新石器文化就像一個巨大的重瓣花朵”。

幾乎在“重瓣花朵”模式提出的同時,張光直提出了“中國相互作用圈”模式,即在公元前5000年以前,中國各地史前文化互相分立;公元前5000年左右,新的文化出現(xiàn),舊的文化擴張;到了約公元前4000年,這些文化彼此密切聯(lián)系起來。

隨著考古事業(yè)的穩(wěn)步發(fā)展,20世紀90年代起,國家層面組織了多次大型考古工程。

1996年,“夏商周斷代工程”被作為國家“九五”科技攻關重點項目啟動。該工程將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和人文科學的研究手段與研究成果相結合,開設了9大課題44個專題,來自歷史學、考古學、文獻學等領域的170名專家學者聯(lián)合攻關,工程于2000年9月結題。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是繼“夏商周斷代工程”之后的另一項重大考古項目。該工程2004年正式啟動,2018年5月發(fā)布了工程4期的相關研究成果。工程以考古調查發(fā)掘為獲取相關資料的主要手段,輔之以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支撐與多學科交叉研究的方式,取得的成果豐富扎實。

在中華文明探源工程仍在繼續(xù)的同時,國家文物局推出“考古中國”重大研究專項。該研究主要針對一些重大考古和大型遺址保護項目,深入研究早期中華文明的多元一體格局?!跋奈幕芯俊薄昂犹椎貐^(qū)聚落與社會研究”等項目,意求進一步撥開早期中國文明的迷霧。

縱觀百年,中國考古學逐步形成了以李濟開創(chuàng)的“田野考古發(fā)掘”為主要搜集手段,以梁思永“考古地層學”和蘇秉琦“考古類型學”為基本分析方法,以夏鼐“考古學文化定名說”和蘇秉琦“區(qū)系類型理論”“文明道路論”為重要指導思想的中國考古學方法體系與理論體系。

地質地層學到考古地層學,從生物分類學到考古類型學,中國考古學在實踐中摸索到了完全屬于自己的學科方法。以李濟、梁思永、夏鼐、蘇秉琦等學者學術思想為內核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考古學理論,在指導中國考古學實踐的過程中,也接受了來自考古實踐本身的檢驗。

展示中華開放包容的大國氣派

良渚與泉州兩地在2019年與今年先后申遺成功,兩者如同人的“內”與“外”,將“氣派”二字完美詮釋。

中國氣派于“內”,表現(xiàn)為文化自信。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有堅定的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其本質是建立在五千多年文明傳承基礎上的文化自信?!?/p>

2019年7月6日良渚古城申遺成功,這既是幾代學者對良渚文化80余年研究探索的最好結果,也是文明界定標準的一次延伸——良渚古城遺址向人們展示了一個以稻作農業(yè)為基礎的早期國家的形態(tài),然而,其是否可歸結為“文明”此前一直有爭論。

中華文明探源工程考察了浙江余杭良渚遺址、山西襄汾陶寺遺址、陜西神木石峁遺址、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四處距今5500—3500年的都邑性遺址,對全國十余處區(qū)域聚落開展大規(guī)??脊耪{查和發(fā)掘。研究團隊從中提煉、歸納出了文明的四大特征: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展基礎,社會階層、社會成員、階級的明顯分化現(xiàn)象,中心性城市的出現(xiàn),以及大型建筑的修建。這與西方學術界一直采用的標準有所不同。西方學術界常用的文明三要素是城市、文字和冶金技術。良渚古城遺址作為“個例”,以它古城規(guī)模之大、琢玉技藝之高超及公共工程規(guī)模之巨改變了固有的評定標準,得到國際上的認可。

更重要的是,良渚古城遺址把中華文明的產生時間提早到距今5000多年,將中華文明的歷史向前延伸了一千多年;將“中華文明五千年”從傳說、號稱,論證為可信的歷史。

悠悠八十載,幾代人前赴后繼,共同探索良渚的過往;悠悠5000年,良渚的堤壩默默矗立,見證文明的輝煌與變遷。

中國氣派于“外”,表現(xiàn)為自古以來的開放包容,和諧與共。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長期以來,中華文明同世界其他文明互通有無、交流借鑒,向世界貢獻了深刻的思想體系、豐富的科技文化藝術成果、獨特的制度創(chuàng)造,深刻影響了世界文明進程?!?/p>

今年7月26日,“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進入《世界遺產名錄》。泉州曾是世界海洋貿易重鎮(zhèn),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也是文化交流融合的典范。伊斯蘭教圣墓是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最完好的伊斯蘭教遺跡,清凈寺是中國現(xiàn)存最古老的伊斯蘭教寺院之一,草庵摩尼光佛造像是世界上唯一保存下來的摩尼教教主石刻造像,而共存一城的真武廟、天后宮、開元寺、文廟、老君巖造像等,則屬于中國本土的儒教、道教和“中國化”佛教的史跡。這一座座代表著不同宗教文明、散發(fā)著不同藝術魅力的文化遺產,是古泉州多元文化和諧相處、互相交融的歷史見證。

中國的古代農業(yè)技術、“四大發(fā)明”及漆器、絲綢、瓷器、生鐵和制鋼技術等,為人類文明進步作出突出貢獻,而由絲綢之路傳入中國的宗教(如印度佛教、伊斯蘭教)、農作物(如玉米、馬鈴薯、辣椒)等也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和飲食習慣。世界一直都是一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

中國歷史上有低谷、有高峰,但無論何時,中國之為中國,中國人之為中國人的文化認同離不開歷史認同,正是考古學的不斷發(fā)展讓我們對共同的祖先有了更多的了解。中國考古學在今天承擔著自覺建構中華民族的文明意識的使命,對于中國歷史、對于“我們是誰”的文化認同具有關鍵意義。

此外,中國各民族之間形成基于文化認同之上的“共同體意識”,更離不開對各民族相互交融歷史的正確認識。考古發(fā)現(xiàn)與歷史文獻相互印證、參照補充、豐富完善著這一歷史認知。從先秦起,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從來就不是單向的,其中既有少數(shù)民族對漢文化的積極汲取,也有大量漢文化吸收少數(shù)民族文化的例證,反映出各民族對于共同建構中華文明體系的歷史貢獻?!昂鷿h雜糅,終成一家。”在禮樂制度、日常器用、服飾衣冠、語言文化等精神文化與物質文化的各個層面,考古學都以無比豐富的資料,客觀翔實地展示出各民族之間彼此交往、相互影響、融合的歷史證據(jù)和歷史軌跡。

來源:光明日報 2021年10月17日12版

作者:光明日報記者 黃小異 李韻

編校:張麗卉

審核:徐秀麗

監(jiān)制:李 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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