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大樓舞會案

林海

北京大學法史學博士 金融學博士后

這座近百歲的建筑之所以應當被記住，恐怕還不是因為這段有關“建筑者職業(yè)責任心”的佳話，而是因為一起不堪言說的罪案。這樁外國人參與的丑案最后草草了之。只有位于鄱陽街43號的景明大樓目睹這一切，沉默不語至今

位于湖北省武漢市鄱陽街43號的景明大樓如今早已改名為“民主大樓”。這座大樓曾多次出現(xiàn)在中學語文的考試中。然而，這座大樓本該被更多人知曉并記得的原因是，這里曾發(fā)生過一起令法律人蒙羞的事件。

景明大樓外形似鐘，底樓外墻全由長形石條砌筑，二樓以上的前壁全部為落地玻璃窗，后面呈錐狀，典雅、氣派、別致。樓的業(yè)主同時也是設計單位——景明洋行。1920年，為了辦公和職員居住，景明洋行在鄱陽街青島路口設計建造了這座傾向于現(xiàn)代風格的6層大樓。

此樓的建筑風格已經受到新建筑運動的影響，外觀趨于簡潔現(xiàn)代。底層作為辦公用途，二三層為公寓，四五層業(yè)主自住。大樓修建不久之后，景明洋行因為“二戰(zhàn)”停業(yè)。大樓遂改為外僑公寓。此后城頭變換，數十年時光眨眼而過。

1997年的一天，這個大樓的新業(yè)主收到遠方寄來的一份函件，函件告知：景明大樓為本事務所在1921年所設計建造，設計使用年限為80年，即將超期使用，敬請業(yè)主注意。來函單位為海明斯和伯克利設計事務所，即當年景明洋行在英國的母公司。正是這段小插曲讓這座大樓頻頻登上語文試卷。

不過，這座近百歲的建筑之所以應當被記住，恐怕還不是因為這段有關“建筑者職業(yè)責任心”的佳話，而是因為一起不堪言說的罪案。那是1948年的8月7日，星期六。景明大樓五層正在舉辦舞會，數名英國、美國男子對幾名中國女性垂涎三尺，準備“下手”。而那幾名中國女性卻對此一無所知。她們多為外僑的情人或舞女，甚至還有一些漢口本地官員的妻女，只是單純趕時髦去舞場找找樂子而已。

事情要從半個月前說起。景明大樓住戶中有一人名為利富，時任美孚公司漢口分公司副總經理，他即將卸任回國，作為朋友的美軍空軍軍官喬治·林肯要為其送行。兩人商量了一下，準備搞一場別開生面的舞會。然而此時漢口政府已禁止舉辦舞會。利富和林肯遂找到漢口菲律賓僑民頭領西南賓·克羅納木，他一直在漢口江漢歌廳做樂隊領隊。更重要的是，他有能邀請中國女性參加舞會的“門道”。于是二人找到克羅納木，提出三個要求：一是伴舞、二是伴宿、三是不許中國男人參加。

去哪里“邀請”中國女性呢?克羅納木的辦法是騙。他先是找到自己的中國情人譚碧珍，又找到菲律賓籍樂師克勞茲以及克勞茲的妻子章月明(華裔)，4個人商議，由譚碧珍和章月明出面邀請。章找到江漢歌廳茶房頭佬楊玉麟，通過楊玉麟的關系，找到歌女莎莉、失業(yè)舞女曹秀英，并用豐厚的酬勞讓她們動員中國女性去參加舞會。后者見有利可圖，當然十分熱心。

譚碧珍也動用自己的關系，邀請了當地許多高官家眷及名媛美婦，包括當時武漢市參議會議長張彌川和某行政首長的家眷。時間很快到了周六。晚上七點左右，舞會準時開始，氣氛十分活躍。利富等給每位舞伴胸前掛上一塊小小的木質花牌，上面繪有一幅男女兩性的彩色淫畫，謊稱這是美國傳統(tǒng)的“吉祥物”。時過不久，這些外國人紛紛顯露出丑態(tài)。參加舞會的女性嚇得紛紛尋路而逃，但電梯已經上鎖。只有部分人僥幸從后樓太平梯逃脫，而未及逃出的女性不幸遭到侵犯。

當晚十二點左右，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歌女巧巧找到莎莉的母親一起趕到漢口市警察局反映情況。六分局巡官馬步云遂帶人前去偵查。然而，當馬步云等人趕到景明大樓時，卻遭遇外國人阻攔，又是幾番聯(lián)系請示，偵查人員才獲準上到五樓。這時已是8日凌晨三時許了，現(xiàn)場早已人去樓空。僅剩下利富和林肯二人，堅決不承認辦過舞會，反問是誰在“誣陷”他們。

馬步云等人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警局，將當晚情況報至分局局長陳爾昂。陳爾昂當即下令召集范硯秋、莎莉、熊杰訴述了受害經過，將約邀舞女的楊玉麒、章月明等人傳訊并關押，呈報漢口市警察局長任建鵬。由于涉及“友邦”問題，任建鵬決定低調處理此事，指示刑事科、外事科派兩名女警察密詢真相。“偵查報告”遞上來時，他又將“受害”“輪奸”等字樣刪去，準備息事寧人。然而前去調查此案的警員把有關情況告訴了《中國晚報》記者楊鈺，次日下午，《中國晚報》即以《景明大樓“狂舞”案》為標題搶先揭露了這一事件。

盡管輿論對案件產生了些許壓力，但是漢口警察卻仍未采取有力行動。一方面，首犯利富已經離開武漢。另一方面，由于案件中涉及到美軍，《處理在華美軍人員刑事案件條例》中有規(guī)定：“對美國人員在中國境內所犯之刑事案件，歸美軍事法庭及軍事當局裁判。”當時的國防部也曾規(guī)定：“在華的美軍顧問團官員如觸犯刑法，也可以免于起訴?！睗h口特別市黨部主任委員袁雍關于此事專門告誡：“消息到此不必再去追究了，因為再追究下去便只有將美國空軍指出來了。”

同時，那些受害者也都不愿意合作，畢竟被強暴一事事關清譽。她們只是相互指證曾經受辱，卻誰也不敢承認自己被奸污，這使得刑偵工作難以展開。再加上當時戰(zhàn)局吃緊，國民政府還有賴于美國這位“友邦”的支持，不能“因小失大”。所以政府方面對此案的調查一直采取消極態(tài)度。直到事發(fā)三個多月后，漢口地方法院才受理并審查此案。最終只有幫助邀請中國女性的章月明、楊玉麒、曹秀英等人，被定以“共同意圖營利，引誘良家婦女與他人奸淫”罪名。當然，多少也因為此時戰(zhàn)局已定，武漢官員已作鳥獸散。這樁丑案也就草草了之。只有位于鄱陽街43號的景明大樓目睹這一切，沉默不語至今。

責編：高恒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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