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百態(tài)，四則永寧老街百姓故事

永寧老街經(jīng)受了六百多年的滄桑，許多荒廢的店面，已失去了當年的光鮮,令人不能不感受到一陣陣淡漠和冷峻。然而在那癱塌的屋架塵封下，依然留下許許多多鮮活的面孔。正是這些市井百姓、升斗小民，他們以善良的秉性、寬廣的心胸和聰明睿智，編織了一個個情義感人、詼諧生動的老街故事，告訴人們一段段平實而深刻的人生哲理，正是這樣的一些人磨礪相幫、和衷共濟，形成了永寧老街特色的文化和厚重的人文積淀。永寧老街留下一個個膾炙人口的故事，讓我們自大街頭向西走去，慢慢地去品讀。

合益米店

善哉王老，既通情且達理，是智者，也是善人。

在大街頭，有一合益米店，是座兩層洋灰樓。店號雖已斑駁，但“合益”二字尚依稀可辨。米店主人王千揚，常常穿件黑漢裝衫，戴著高度近視眼鏡，每天總站在店門口，和氣地招呼來往的顧客。王老板為人善良且富有同情心，鄉(xiāng)鄰有時手頭拮據(jù)，沒錢買米下鍋，向他賒袋口糧，他從不推辭。王老板臨歸天時，他做了件事，雖然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卻令老街幾代人噓唏不已。當時，他把兒孫召集到床前，然后叫兒子拿來欠賬簿，并令其當面焚燒，兒孫看著那一大本賬簿，甚為錯愕，尤其是兒子，遲遲踟躕，不見行動。王老板曉得，子孫們并不理解他的用意，便挑明說：“這賬本，其實許多已還過了，我都已勾掉。剩下沒來還的，不外兩種人，一種是沒錢還，就是你去討也沒用；另一種是存心不來還的，你去討也討不來，難道你和他吵架嗎？所以，我認為還是燒了好。來還者，你們就收下，不來還者也就算了，省了一條孽債?！?/p>

善哉王老，既通情且達理，是智者，也是善人。

林錯面條鋪

“三不主義”

過了引進巷不遠，有個面條鋪。店主叫林錯，早年赴南洋謀生，后回鄉(xiāng)建家立業(yè)，且在街上置了個店面，買了臺絞面條的機臺，以絞制面條為生。由于他的面條面筋很韌，吃起來口感好，生意很興隆。他為人和善，平日愛說個笑話，店里常常聚集好些年輕人。解放前，社會治安不靖，鄉(xiāng)里、族姓之間常常鬧矛盾，小者動動拳腳，大者動刀動槍鬧械斗。有些年輕人，涉世不深，總愛摻和，一來到店里，常常各執(zhí)一詞，爭個面紅耳赤，任林老板怎樣規(guī)勸也不停歇。有一天，林錯被這些好事者吵得煩不勝煩，他憑著早年闖蕩南洋的一段經(jīng)歷，亮出了他的“三不主義”。他道：“亂世者，當以明哲為善。大凡人有問你，此事你知否？當曰：不知。因知者，必拖你去當硬干證。又有人問你，此事你能否？當曰：不能。能者，你必為其所使。再有人問你，此事你敢否？當曰：不敢，因敢者，你必為其打頭陣?！彼_導(dǎo)青年人，凡事當動動腦筋，好好思考，更不能受人煽動，被人裹脅。須知來說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從此，年輕人參與鬧事者漸少。林錯的“三不主義”就這樣被傳開了。

達生醫(yī)院

“好人不吃虧”

再過幾個店面，便是“達生醫(yī)院”，主人周永淵是個西醫(yī)，永寧人大都稱他“大周先生”。民國初期，西醫(yī)還非常稀罕，大周醫(yī)生不但擅長內(nèi)科，外傷縫合、膿腫開刀也干得不錯。當時社會黑暗，爾虞我詐，盜匪叢生。許多人認定“世上無好人”，“以惡報惡”才是道理。但周醫(yī)生崇尚行道愛人、濟世扶困，恪守“好人不吃虧”的信念。好些人笑他迂腐，把“周先生‘好人不吃虧’”當句笑話揶揄他。不過，周醫(yī)生并不在意，還是堅持做他的好人，他對患者態(tài)度和善。逢上貧困者，不但免費施藥，甚而掏錢相幫。

夏天的一個晚上，大半夜，達生醫(yī)院門口，用擔(dān)架扛來了一個病人，一通通急促的敲門聲和“周醫(yī)生，急診急診，開門開門”的呼聲叫個不停。大周醫(yī)生穿著單衣急急忙忙出來開門，正當他俯身想揭開擔(dān)架上的被單看看到底是何急癥時，冷不防那“病人”一躍而起，一下子把周醫(yī)生放倒在擔(dān)架上，馬上有兩個人左右兩側(cè)摁著他，一伙人一陣風(fēng)似地撤離了永寧街。

第二天，達生醫(yī)院來了人，聲言大周先生在他們那里，限三天，得拿二千個“袁頭”去贖人，到期不付錢，后果自負。家人才知道遭了綁票。袁頭，即雕有袁世凱頭像的銀元。二千白銀，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但救人要緊，一家人分幾路去籌措。好在周先生信譽好，到第二天晚上好不容易才籌足，并準備明早托人挑著銀子去贖人。想不到天未亮，又有了拍門聲，家里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知又要演哪一出。待一開門，家人都懵了，竟然是被綁架的大周先生回來了，真是喜從天降。驚魂甫定，周醫(yī)生才講了一回“賊村”歷險始末。他說，你們可記得半年前，有個乳癰的病人，家里窮得叮叮響，就是沒錢治，只好用一些草藥亂涂，乳房化膿越脹越痛，三天三夜沒吃沒喝，后來有人把她送來，央求救她一條命?？茨菋D人已奄奄一息，周醫(yī)生動了惻隱之心，給她動了手術(shù)，不但沒有收她的錢，還掏錢叫她回家好好調(diào)養(yǎng)。想不到她竟是此“賊村”的人。她和丈夫說：“這是咱們的救命恩人，今日周醫(yī)生有難，此恩豈能不報?！庇谑欠蚱藓现\，尋個間隙，偷偷地把他放了。此后，鄉(xiāng)人常常談起“周先生‘好人不吃虧’”，再也沒有揶揄的意思了，而是認同，贊揚他的這種理念，欽佩他的為人。

畫師王亞川

巧諷“大小相”

到了下街，我來講一個民間藝術(shù)家王亞川的故事。王亞川是個畫師，在永寧下街開了個畫像店，當時，還沒有現(xiàn)在這種彩色照相和放大的技術(shù)。凡是老人家去世，送喪的隊伍繞行古街與衛(wèi)城鄉(xiāng)親作最后告別時，少不了大鼓亭架上要掛張大像，那就全靠畫師用炭粉繪制，此像出喪后還可掛在廳堂上，作個紀念。王亞川畫像，神形兼?zhèn)?，惟妙惟肖，生意甚佳。不過，鮮為人知的是他還有一手雕塑佛像的絕活。文化大革命之后，重修永寧城隍廟，廟里主事者邀他為廟里塑廿四司神像。他兢兢業(yè)業(yè)，發(fā)揮其所長。不過咱鄉(xiāng)下，總少不了有些喜歡“大小相”（俗語，意為吹毛求疵）的人。阿川工作時，沒事整天老守在身后，挑剔這尊不好，那尊不像。起初，王亞川還想來點雕塑藝術(shù)專業(yè)方面的解釋，但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就談不到一塊，硬是心里憋了一肚子氣，又不好發(fā)作。不過，藝術(shù)家也自有他的一套，當最后塑完廿四司神像之后，他在旁邊，另再配上一個站立的衙役，手上還握著一根給人犯打屁股的板子，想不到的是那衙役的面像竟和那“大小相”的人一模一樣，以后凡到城隍廟的人，總愛去看一看，講一講王亞川的故事。

往事如煙，以上提到的幾位長者，皆已作古，但難能可貴的是他們遺留下的一個個故事、一段段哲語，雖是一閃亮光，卻給后來者予一種信念、一個啟示，即便是一段趣聞，也在沉悶的歲月，給予后人一些有益的思考。

來源：《石獅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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