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破銅爛鐵中查探推翻周厲王幕后主謀的魅影

一

兩千多年過去了，歷史似乎就沒給出過“國人暴動”幕后主謀的真相。

然而，“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任何人做任何事，只要是做過，無論他怎么掩蓋，都會不可避免地留下諸多蛛絲馬跡。透過這些蛛絲馬跡，后人就可對這場暴動所掩蓋的云海詭譎了解個大概。

隨著事態(tài)不斷向前繼續(xù)發(fā)展，事情的真相已經(jīng)是呼之欲出了。

真相只有一個

周厲王倒臺后，西周進入了“共和”時期。

所謂“共和”，按《史記》之說，就是召公和周公兩相共同執(zhí)政。這與現(xiàn)代的“共和”政體概念有些相似。

但是，所謂“共和執(zhí)政”的說法，隨著其它史料被不斷發(fā)掘整理出來，已被證實不太可靠。

《古本竹書紀年》記載：“（幽）「厲」王既亡，有共伯和者攝行天子事?！卑础吨駮o年》所說，所謂“共和”，實際上是指共國之伯，他的名字叫“和”?！皣吮﹦印敝螅芡跏沂枪膊蛿z政，而不是《史記》所記載的召周二相“共和執(zhí)政”。在《史記索隱》中，還引用了《汲冢竹書紀年》中最原始的記載：“共伯和干王位”！“干”，篡也。也就是說，共伯和還不能說是攝政，而是干脆就篡奪了周厲王的王位！

共伯和執(zhí)政的說法，從其它史籍中也可得到證實。

《史記正義》引《魯連子》：“共伯名和，好行仁義，諸侯賢之。周厲王無道，國人作難，王奔于彘，諸侯舉和以行天子事。”

《系年》第一章也寫到：“乃歸厲王于彘，共伯和立”。

不同史料都記載下了同一事實，再綜合衡量“國人”暴動過程中的多處疑點，已經(jīng)可以得出較為可靠的結(jié)論：“國人暴動”，并不只是一場民眾自發(fā)而起的起義，而是以共伯和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在背后策劃、推動；共伯和們不但煽動民眾推翻了周厲王統(tǒng)治，共伯和還成功地火中取栗、趁機篡位為王！

共伯和，才是“國人暴動”的幕后策動者和最大受益人！他之所以要對周厲王的兒子務求趕盡殺絕，正是為了清除自己篡奪王位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在“國人暴動”中始終掌控大局的神秘幕后主使，就此浮出水面。

共伯和，究竟是何許人也？這又是一大歷史謎團。

二

曾經(jīng)在西周歷史上掀起了一場驚濤駭浪的共伯和，在傳統(tǒng)史書中，只留下了字里行間的寥寥數(shù)筆，讓后人根本無從知道他是誰、從何而來、最終又去了哪里。在數(shù)千年流傳下來的史籍中，低調(diào)得幾乎就從來沒有存在過，這更是給共伯和平添了幾分神秘感。

在眾多資料都證實共伯和的存在后，近現(xiàn)代學者們對他也特別作了長時間的深入研究。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發(fā)掘出土的一系列西周青銅器銘文中，共伯和的身影逐漸浮現(xiàn)在世人面前。

《元年師兌簋》：“隹元年五月，初吉甲寅，王才周，各康廟，即立，同仲右?guī)焹度腴T，立中廷，王乎內(nèi)史尹冊令師兌：足師和父司左右走馬，五邑走馬……”在銅器銘文中，出現(xiàn)了“師和父”?！皫煛?，為西周軍隊官職名；“和”，為人名；“父”，是周時對人的尊稱，類似于“閣下”、“殿下”等等?！皫熀透浮敝Q，還可見于《三年師兌簋》等等銅器銘文。以上這些銅器，經(jīng)郭沫若先生認定，都屬厲王時器。

元年師兌簋

這時，師和父任王官時間不長，因此只擔任管理左右走馬的師氏之職?！皫熀透浮迸c“共伯和”同名，又同屬一個時代，而且都在王室作官，因而二者極大可能為同一人。由此推斷，在周厲王剛剛上臺后不久，共伯和就被提拔至王室來做官了。

三

《師厘簋》：“師和父乍厘叔市，鞏告于王。惟十又一年九月初吉丁亥，王在周，各于大室，即位。宰琱生內(nèi)右?guī)熇濉Ｍ鹾跻蟽悦鼛熇?。王若曰：‘師厘，在昔先王小學，女敏可使，既令女更乃祖考司少輔，今惟踵就乃令。令女司乃祖舊官少輔暨鼓鐘。易女權(quán)市、金黃、攸勒，用事?！睆你懳闹兄皫熇濉痹?jīng)在“先王小學”學習，“王”又命其繼承父職為“少輔”。雖然這次是對師厘的任命，但是需要特別注意的是，“師厘”的推薦人不是別人，正是“師和父”！

銅器銘文中還出現(xiàn)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就是“宰琱生”。在前文介紹周厲王推行“專利”改革時，他也曾出現(xiàn)過，作為周公家族代表參與了上交土地的談判。這也證實《師厘簋》確實是鑄于周厲王時代，是在周厲王十一年。這一年，猖狂的犬戎人剛剛滅了大駱一族，搶占了渭河上游。為應對日漸猖狂的犬戎之禍，周厲王積極嘗試從學校中提拔新鮮血液，充實到周王朝各個關(guān)鍵崗位，以替換那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孫連城”們。

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孫連城

在《師厘簋》銘文中再次看到了“師和父”身影，周厲王在這年已經(jīng)把從學校中為王室選拔和推薦各級政府官員的大師之職交給了“師和父”，這無疑是周厲王對“師和父”的莫大信任。“師和父”在周王室政治地位穩(wěn)步上升，已是位在上公了。擔任大師之職，對“師和父”而言不僅僅是地位的提升，更重要的，是他個人政治影響力的擴大。兩千多年后，國民革命戰(zhàn)爭期間，蔣委員長一生最為倚重的政治財富，就是他在黃埔軍校擔任校長期間培育出來的一班學生。黃埔軍校的學生們，日后大多充實到國民政府各大軍事與行政單位的重要崗位上，成了支撐蔣校長在中國政壇縱橫捭闔幾十年最為重要的一股力量?！皫熀透浮比温毚髱煄资?，這段擔任“周王室學校校長”的經(jīng)歷，必然也為他未來追求政治野心增添了決定性的厚重砝碼。

四

《師毀簋》：“隹王元年正月，初吉丁亥，伯和父若曰：師毀，乃祖考又勞于我家，女有隹小子，余令女尸我家，耤司我東扁西扁仆馭、百工、牧、臣、妾，東裁內(nèi)外，毋敢否善。……毀拜頓首，對揚皇君休?！备鶕?jù)銘文上的干支月相，晁福林先生把《師毀簋》定為共和元年時器。（《試論“共和行政”及其相關(guān)問題》晁福林 著）在此銅器銘文中，出現(xiàn)了“伯和父”的稱謂。

師毀簋

更加令人矚目的是，在“伯和父”訓話時，居然還用上了“若曰”二字！“若曰”，在周時文獻如《尚書》之類，多用于周王對大臣的訓話。唯一的例外，就是在記載“周公旦語錄”時，也是用“若曰”！雖然周公旦不被后人看作是王，但實際上，他卻是周武王臨終前所選定的唯一接班人（《逸周書·度邑》）。所以，“周公旦語錄”用“若曰”完全合情合理。如今，“共伯和語錄”竟然也用上了“若曰”二字，他的地位在此時必然也是非同尋常。不但如此，在其后的銘文中，“師毀”還尊稱“伯和父”為“皇君”。由此可見，“國人暴動”結(jié)束后，“伯和父”地位已是尊貴無比！共伯和篡位為王的記載，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五

以上這些銅器銘文中的“伯和父”、“師和父”，再加上史籍中出現(xiàn)的“共伯和”，是處于同一個時代，而且名字都相同，顯然都是同指一人。

《元年師兌簋》、《三年師兌簋》、《師厘簋》、《師毀簋》按照年代順序排列下來，共伯和在周王室的上升途徑就已清晰可見了：共伯和在周厲王初登王位時，被遴選進王室，剛開始只是擔任左右走馬的師氏之職；十年之后，他深受周厲王重用，被提拔為大師，位在上公，負責在王室學校中培養(yǎng)選拔各級政府“公務員”及“軍事干部”。周厲王執(zhí)政三十七年，共伯和始終得到周厲王的高度信任，在王室關(guān)鍵性崗位上呆了幾十年，權(quán)勢與威望都與日俱增。

但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共伯和雖然是周厲王一手提拔，最終卻成了周厲王政權(quán)的掘墓人。在周王室與社會其他各階層嚴重分裂對立的關(guān)鍵時刻，共伯和審時度勢，背叛了周厲王。他聯(lián)合朝中對周厲王不滿的卿士，一起煽動軍隊與鎬京百姓共同造反，將周厲王趕下臺，最終篡位成功。

掘墓人

六

共伯和，才是在“國人暴動”過程中在幕后始終控制著一切的神秘人物！暴動開始后，他不但悍然扣押了周厲王，還殘忍地對周厲王的兒子大開殺戒，就是為了清除他篡權(quán)奪位道路上的一切障礙！（有關(guān)“共伯和”及其在王室的政治地位變化過程，主要參考了《關(guān)于“共和行政”若干歷史問題的再考察》「王雷聲 著」、《“共伯和”與“共和行政”考》「陶興華 著」二文）

表面上看，“國人”暴動，不過是共伯和精心策劃的一場篡位陰謀。其實，共伯和之所以能掀起這場驚濤駭浪不過是因勢利導。淹沒在“國人暴動”背后的西周社會現(xiàn)實，就是周王室與既得利益集團之間因周厲王“專利”改革所引發(fā)的權(quán)力斗爭。周王室與既得利益階層之間矛盾不斷激化，雙方勢同水火，這場決斗遲早會爆發(fā)。這也是共伯和得以成功的政治基礎：如果沒有周王畿內(nèi)社會各階層矛盾的急劇惡化，共伯和的篡位陰謀就不可能得逞。在雙方?jīng)_突即將爆發(fā)的關(guān)鍵時刻，共伯和為了個人政治野心，背叛了周厲王。共伯和選擇與既得利益階層合作，四處散布“仁義”，獲得了既得利益階層的一致?lián)泶鳌^“仁義”，就是與天下人為善，放棄“專利”政策，減輕王畿內(nèi)諸侯、卿士們的負擔，這當然會贏得天下既得利益集團的歡心。

人心盡失的周厲王，被身邊親信出賣，倒臺的命運已是注定。

國人暴動

隨著共伯和篡位成功，周厲王的“專利”改革，也徹底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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